上回说到那知县到蔡家告知蔡夫人噩耗,却不想蔡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晕了过去,府内又是一阵慌乱。那知县前往蔡家,本意是想告知蔡家主母其儿已死,并循例查问一些蔡岚生前消息,却不曾想那妇人听得这消息竟是昏厥倒地,只得叹一声无奈,打道回府,择日再查问了。
待得那蔡夫人悠悠转醒,又是一场痛哭哀嚎,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虽是自己亲生骨肉,如今人已死,便只好把后事先都打点妥帖,让逝者入土为安。于是先遣人去杭州将此事告知在杭州的蔡知府,再命人去下葬一应事务做好,又派人去问本地官府何时能将蔡岚尸骨返还。
然而那蔡岚死的蹊跷,未查明死因之前如何能将尸骨返还?县衙那边只是不肯,幸好那蔡夫人非是无理之人,又希望官府查明真相,于是那尸骨便继续存放在县衙内。
却说那李星沅与江谧一同出了门,城内果然繁华,又正值晌午,那街上热闹非凡。那路两旁,各式各样的摊贩一应俱全,吆喝声不绝,又有许多买客逛客,实在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然而那李星沅却无甚心思观赏,你道为何?实在是腹内无物——饿得紧。既是饿了,便也无甚心思逛这闹市了。
江谧何尝看不出这呆子饿了?只是看他在自己面前逞强的样子觉得好玩的紧,只想着还要逗逗他。江谧一手搂着他走,又一手随意指着街上摊子道:“你看,那不是卖糖人的么······你看,那有处卖女儿家首饰的······”
这样又逛了半刻钟,李星沅实在走不动了,于是便站定不动道:“我不走了。”
江谧只觉得好笑,又要忍住笑:“怎的不走了?不好玩么?”
李星沅有些委屈,为何委屈又说不上来。他连站也不想站了,蹲下身子,双手环抱着膝盖,郁闷道:“不想走了。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怎么?”江谧还要逗他,“生气了?”
李星沅没想到被他说中了,自己的确不知为何有些生气,然而还要嘴硬道:“没有。我累了。”
“才逛这么一会儿便累了,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只知道念书,身体这般弱,”江谧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又道,“那便回去罢。”
李星沅听得他这话,更委屈了,只倔强道:“那你便自己回去罢。我不用你管。”
江谧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逗得过火了,小白兔炸毛了。于是只好道:“如何又说‘不要我管’这般话?若是累了,便回去罢,作甚要使性子?”
李星沅委屈道:“我若是累赘,那便也不劳烦江大侠了,带上我便也只会拖累,别的什么都不会,何必要江大侠费心呢。”
江谧却没想到他这般在意自己的话,细细思索一番,便也觉得自己对他说的话的确多有贬损之意,方觉自己虽然说的话多是一时兴起,却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然而现在多说无益,人是自己惹的,还得自己哄回来才好。
于是江谧面对面对着李星沅蹲下,闹市之中两人对蹲的场景实在是有些滑稽。然而江谧却不管得这些,只是对李星沅说:“我何时将你当做累赘了?我只是······只是一时口快,不曾想你如此用心,却是这般在意。若是你不喜欢,那我便向你赔礼道歉,好么?”
“此话当真?”李星沅抬起头来,看着江谧。
“大丈夫一言四马······甚的?”江谧笑道,“我这个人性子便是如此,若是有冒犯你处,还烦请李先生多多包涵才是。我说错话,是我不对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星沅纠正江谧道,“既然你这般说,我再说别的便显得我小气了。但是得说好,你不能再嫌弃我了。”
“好好,绝不嫌弃。”
江谧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间皆是笑意,一张冷清的脸因为他的笑融化了些许,不再像是唱本里的无情郎,倒更像是一个天生的多情种。天上照来的阳光在他头顶散成一圈淡金色的圈,直让他又再温柔上三分。
他笑着一边站起身一边伸出手对李星沅道:“那可否烦请李先生起身与我一同回到客栈里吃饭呢?”
李星沅看得有些呆了,过好片刻才道:“当然······当然可以了。”于是他伸出手搭上江谧的手站起来,江谧又将拉他起身的手搭到李星沅肩上,两人好似好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地便走回客栈去了。
李星沅的声音在闹市中悠长而去:“那么······你不准喊我‘李先生’······”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但是你看,你都叫我‘江大侠’了······”
“······”
两人回到客栈吃过午饭种种不提。两人吃过饭回到江谧房中,李星沅坐在桌旁,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从老板处借来的一本话本,忽的好似想起了什么,道:“不是说要去看看那副骨头的么?怎的不去了?”
江谧正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木椅旁,抱着万川倚着窗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听得此言,江谧转过头来看向李星沅道:“现在这般如何能看?”
“如何不能看?”李星沅疑道。
江谧又道:“虽说你是第一个发现这尸骨的人,然而现在这尸骨成为了关键证物,再想看可便难了。更何况我并不是第一发现者,若是要青天白日地进那官府看,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不想那般张扬。”
李星沅点点头,认同道:“不无道理。那你的意思便是要趁夜里偷偷进入县衙了?”
“对。”
李星沅想了想,又道:“但是你我都不熟悉那县衙内部的构造,只怕会惊动衙内的一干人等。”
江谧笑了笑,道:“方才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是第一个发现那尸骨的人······”李星沅说到此处,顿了顿,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算证人,那县衙的人定会再次寻我,要我将发现尸骨时的情形一一道明,我便可以趁那时认清衙内构造了!”
江谧歪了歪头,笑道:“不错。只要你认清了衙内构造,找到存放尸骨的地方到底在何处,到时我们去寻时便能事半功倍了。只是若要如此,便要略微麻烦一下李先生了。”
“有甚麻不麻烦的······”李星沅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来捏了捏耳朵,道,“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只一应都告诉我便好了,只要我能帮你的,我都可以去做的。”
“那便······”
申时,县衙外。
李星沅独自一人来到县衙外,见到门外有二人守在门外,于是走上前对这二人道:“二位大哥,我有事需对知县说,还烦请二位通传一声。”
“你有甚事要同知县说?若要告状,今日尚不是放告的日子,过几日再来罢。”
“非也非也,”李星沅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人命,还烦请大哥通传一声。”
那把守听得他这般说,不敢再大意,赶忙进去通传了。不多时,从衙内出来一名捕快,朝李星沅问道:“可是你有人命关天的事要禀报知县大人?”
“小生是昨日在山林中发现尸骨的那人。自知县衙还需我提供些信息,于是我便自己寻来了,还烦请捕快大哥带我见一见知县大人。”
那捕快听得此言,道:“若是如此,倒可见你颇明事理。你随我来罢。”
于是那捕快便领着李星沅进了衙内。进了大门,又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走过仪门,再复走了一小段路,才来到大堂。那捕快领着李星沅走到偏房,道:“大人现在有事出门了。你姑且在此等候,待得大人回衙,我再带你去见。”
李星沅巴不得没人管他,连忙道:“好好,大哥只管去忙便是,我便在此等候。”
那捕快听得他这般说,便不再管他,自去忙公事去了。李星沅略等一会儿,猜得那捕快大约已走远,于是便也开始动身忙自己的“公事”——勘探县衙地形。李星沅先出得偏房,一路只挑那偏僻少人的小径行走。走不多时,穿过一扇月门,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竟走到了那大堂后的一片庭院。只见园中鸟林鱼池,花繁叶茂,怪石奇山,应有尽有,好一片生机勃勃之景。又见园中沿着池边种了一圈柳树,正值三月,池边柳俱抽出嫩绿新芽,羞答答弯下腰梳洗着那青丝,正是杨柳依依之景。
李星沅看得高兴,一时放慢了脚步。看了一会儿,又再抄小路走了。走了不多时,忽见得一间平房,梁前挂了个小小的匾——义庄。李星沅看得这匾,便知自己寻对地方了。既找得义庄,便不需再闲逛,于是李星沅便又沿着原路往回走。走到那庭院时,园中之景实在娇艳可爱,李星沅又站在那池边细细欣赏一番,忍不住赞道:“果真是‘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也。”
忽听得一个声音道:“然则‘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春柳美则美矣,却不免使人多出几分愁绪来。”
“谁?!”李星沅乍听得这人声,四下环顾,心中便是一惊,只想着不要招惹了旁人才好,否则随意在县衙内乱逛只恐惹出是非。
“这话却是我要问你,”只听得那人轻笑一声,便从旁边的假山从中慢悠悠地走出来,又道,“你是何人,缘何在此处行走?往日衙内可不见得有这般如玉似的人儿。”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素净白衫,足有七尺多高,身上絮絮笼了一件淡纱,随意将长发系起,生得一张白净细脸,浓眉星眸,笑意盈盈,垂手而行,便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那人又开口道:“可是新来府内做差事的?今也几岁了?可是念过些书?怎的我往日竟不曾见你?”
李星沅见那人问得急切,大有将自己认作衙内下人的架势,只好答道:“我有事要寻知县大人。来访时着实不巧,大人不在,有位捕快大哥领我到偏房等候,然则一时有三急,便自出房来寻了。扰了兄台雅兴自知不妥,这便回房去了。”说完便要转身就走。
“且慢!”那人快步走到李星沅身旁,伸出手拦住他,又道,“如何便知是扰了雅兴?我只道是美事一桩。虽是良辰美景,我一人独赏未免有些可惜了。你若是有事要寻知县大人,那便更不应该走了。”
李星沅听得他这般说,只疑道:“如何不应走?”
那人只看着李星沅,浅浅笑道:“在下不才,却是这小小县城的父母官也。”
“你便是知县?”李星沅却不曾想到眼前这位翩翩君子竟是一县知县,于是浅浅向这位父母官行了个礼,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无妨无妨,”李戡一把折扇轻轻拍在他行礼的手上,又复笑道,“我本不在乎这些。却还不知你的名字,不知可否略为告知在下?”
李星沅不知为何这知县大人对自己这般热情,直让人招架不过来。然则对方毕竟是一县之长,又则自己此次前来表面上也是找他的,也不好再找借口推脱走了。只好与李戡浅谈一番,互相告知了姓名、年龄等等;那李戡一再追问不过,又让他知道了自己如今的住所。又再将自己那日在山林所见一一叙出,李戡听了只是点头沉思。
不多时,那李戡开口道:“还要多谢贤弟特地前来告知愚兄这些信息了。这案子本便难办,如今听得贤弟这些话语,想必多少还是有些用处。”
李星沅一时竟也没注意到李戡已经“愚兄”“贤弟”地称呼了起来,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如今这案子可查出什么了?”
“一时也没个头绪,倒只是知道死者是谁了······”李戡道,“只是这死者却是县上有名的蔡家之子,只怕若查不出真凶,他父亲不会轻饶我。”
李星沅又继续问道:“那又如何?”
李戡却忽的止住了话头,道:“贤弟打听这些作甚么,又不是甚好事,不若与我再谈些诗词歌赋稍稍解一下闷。方才你吟的那句是李后主的词,你却也看过他的词集么······”
那李戡只拉着李星沅不住地说着话,如此这般种种絮话不提。
再说那江谧在客栈里一阵好等,直等到约莫戌时时分,方等得到李星沅回到房内。李星沅见到江谧时,江谧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只茶杯。江谧见得李星沅,总算放下了几乎被他盘得铮亮的杯,然而他已等得有些不大耐烦了,于是便又忍不住出声挖苦李星沅:“我只晓得书呆子走路走得甚慢,竟也不知能比那王八还慢,单只是去衙门找个地方便要花上足足两个时辰,我约村口那位颇爱打扮的李姑娘见面想来都不必等这么久。”
然而李星沅竟也没有反驳,只是表情呆滞,两眼空空,似游魂似的,幽幽地一路飘到床边向床倒下,似乎下一刻就要不省人事了。
你却道如何?原来实在是李戡一见到李星沅就好似一见如故般的,与他有说不完的话。许是李戡觉得两人皆是读书人,又见得李星沅长得颇合他心意,满腹诗书偏要说与李星沅听,从汉赋到宋词,侃侃而谈,硬是拉着李星沅说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还要拉着李星沅的手约着改日再聊。李星沅从未见过这般自来熟的人,实在是招架不住,头都晕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李戡说什么都一应应下了。好不容易才回到客栈,当下脑子里还满是李戡对各个朝代的诗词歌赋的批判,一时竟也顾不上江谧那毒舌的挖苦了。
江谧见得李星沅这幅模样,又觉得奇怪又觉得好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在李星沅身旁坐下,笑着摸了摸李星沅的头,道:“这是怎的了,你又不是贼,怎的去一趟衙门竟好似去了趟地府,活生生丢了魂似的。”
李星沅弱弱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我师傅都没有那衙门里的知县啰嗦······”
江谧:“?”
李星沅又补充道:“我本来已经进了衙门,寻到那存放尸骨的义庄,正要原路返回了,却不小心撞上了那衙内的知县,不知怎的那知县直拉着我要与我谈论诗书,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放我走······”
江谧忍不住笑道:“看来那知县也是个书呆子,这下是找到伴了。”
李星沅抓狂道:“啊啊啊,莫要说了,我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那知县的热情,不太想再与他有下一次交流了。”
江谧见得他这幅可怜模样,只好不再说这件事了,沉吟一声,道:“既然你已经寻得那处地方,那我们今晚便潜入衙门,仔细看看那副尸骨是怎么回事。”
“好吧······”李星沅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复问道,“今晚什么时候啊?”
江谧忍不住笑道:“倒是辛苦李先生了。放心,不急,可以先吃个饭再等一会儿,约莫三更时分我们再过去。”
“吃饭!”李星沅总算听到一件能令自己开心的事了,连忙用手撑起上身,两眼发光地看向江谧道,“快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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