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在百货店里转了一圈,走回门口时,发现利利提亚正在结账。
“买了什么?”艾玛好奇地望望他手里的纸袋,装着个方形盒子。
“手工模型,需要自己拼装的,拼完后大概是盒子上这样的小屋。”
他们走出店铺,利利提亚递给她看,艾玛扫了一眼:“你对手工有兴趣?”
“还可以吧。”
“有点意外。”艾玛说,“这类手工作品完成后,一般会摆起来当装饰。我记得你办公室陈设很简单,看起来没什么装饰的兴致。”
“我是没有装饰房间的喜好。”利利提亚笑,“您误会了,这是我想送给费鲁南特的。”
艾玛读懂了他现在心情颇好的理由,欲言又止一下,还是开了口:“之前就想问,你是不是讨厌费鲁南特?”
“怎么会这么想?送礼物不是关系好的表现吗?”
“关系好是指,给工作忙得连轴转的费鲁南特,送这么需要花费时间拼装的礼物?”
艾玛想想,“而且,我记得他好像很怕你。”
利利提亚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在女巫殿下——我的上司面前,针对这种严肃的工作问题,我得做些辩解:
“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我都有自己完成。有时候不在办公室是事实,很多部分亲自去和负责人交接谈话更有效率。
“费鲁南特是神谕祭司的监察骑士和助理,我拜托他处理的部分,都完全合乎规章定义里他的职责范围。”
“嗯,我相信。”艾玛点头,“也相信你钻文字空子的本事。”
“哎呀,但我也真的没有那么过分啦。”利利提亚道,“我平时对他都很客气呀。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怕我。”
艾玛问:“真的吗?”
“好伤人啊。”利利提亚耸一耸肩,“好吧——虽然没经过认证,但对缘由也不是没有猜想:费鲁南特的直觉很敏锐,作为魔法师。
“因为有过长时间在沙漠中生活的经历,他的警惕心很高,对危险的预见和觉知能力比一般人灵敏,像动物本能之类。
“他大概感觉到了得罪我会很可怕,所以过度担心,事实上,如果没什么理由,我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啊。”
艾玛看他一眼:“你看起来可完全没有因为被过度警惕而困扰,反而很乐在其中。”
“这么明显吗?”
“表情里完全没藏住,你也没想藏啊。”
利利提亚握拳掩一掩上扬的唇线,眼睛却已经弯起来:“好吧,这也是真话。我不讨厌费鲁南特,这种认真、正直,有点小聪明,会勉强自己的类型……戏弄起来很有意思吧。”
“兴趣真差。”艾玛评价。
“总要从生活里给自己找点乐趣。”利利提亚笑,“其实如果要说……弗里蒙斯先生也是我想开玩笑的那种人,但弄不好会得罪菲提,我还是不想找她的麻烦,所以算了。”
“这种地方也要看后台,真忍不住替费鲁南特感到可怜了。”
“值得同情,但决定很多事的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利利提亚说,“如果不是同时兼任两个岗位,他的工作不会那么多。
“说是想早点退休才让自己现在这么忙,但我猜,他那样的人,就是时时把自己放在焦虑中才反而会安心。
“您相信吗?即使提前完成了贡献值,他也不会很早离职。”
艾玛看他一眼:“你没想做点什么?”
“看到他焦虑的样子感觉我心情会变好,所以什么都不用做吧?”
利利提亚真诚道,“不过负荷过度导致病倒,没有人处理工作的话就不好了,当然我也会适当照顾他的身心健康,一定会及时送他去医疗部——需要的话。”
“我最早有点意外。”艾玛说,“见到你没多久,我就能看出来,你足够聪明,也熟悉社交,还有天生的好外表。如果你想要别人喜欢你,会很容易。你只是没那么去做。
“如果你真的有心表演,我接触到的那些对你的评价,应该不至于这么分化。”
利利提亚笑笑:“您太高看我,也太低估他人的直觉。”
艾玛动了动眉毛:“是吗?”
“表演虽然有效,但也只针对那些和我接触甚少,并不真正和我相关,或是纯粹愚蠢的人。很多人的直觉都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迟钝,多少会察觉到异样背后的本质。
“表演到最后,欺骗的是别人,还是自以为是的自己呢?”
利利提亚笑一笑,说:“这是些经验之谈。我并不是没有表演过,在身处罗穆卢斯的时候。无论效果如何,我都不觉得愉快。
“我们已经谈论过这个问题。您仍然认为,人应该以最‘合适’的姿态生活,哪怕为此隐藏自己的本性,是吗?”
“我们讨论过了。我理解我们看法不同。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这一点。”
“嗯,我当然明白您的意思。我也这样想过,并试着这么说服自己。所以我以别人期待的姿态生活了那么多年,但最后,最骗不过去的人,不还是自己吗?”
利利提亚轻声说,“遵照本能生活或许确实可鄙,但背离本能,最终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了。”
艾玛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利利提亚手里的纸袋:“所以,这个,还是要送吗?”
“要送的哦。都买了嘛,我不打算拼呢。”利利提亚微笑。
艾玛说:“得罪你大概确实很麻烦。”
“您只是觉得麻烦,好高兴。”
艾玛看了看街面,思索道:“我想想,送点什么可以缓解费鲁南特的压力,到时候你一起转交好了。”
“好心但不完全好心。”
“总不能把你开掉吧。”
利利提亚微笑:“有权限的话,您会那么做吗?”
艾玛想了想:“这是个假设。我相信你的能力,开掉你反而麻烦,所以不会。”
“我喜欢您这种性格。”
“不太高兴得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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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小摊上摆满首饰,从珍珠玛瑙到琉璃彩漆,在阳光下反射出各异色彩。
艾玛站在摊边看了一会儿。
摊主是个较为内向的女孩,一直没主动搭话,这时旁边的顾客向她询问购买事宜,摊主走去那边正和人谈话。
为了保持降低存在感的魔法石的效力,利利提亚尽量避免主动向人发起对话,这种时候更安静得像消失一样。
艾玛倒是清楚记得他的存在,这时想起看看他人在哪儿。
摊上饰物太多,有的夹扎在桌布上,长长垂下来,拖到地面。
利利提亚正蹲在旁边,摆弄着扎在低处布料上的首饰,金属的反光一闪一闪。
难得以这样的视角看见他,艾玛的注意力落在利利提亚的长发上。
银色的发丝在橘黄的光线里亮得很低调,藏着一条河流般的碎星的闪光。
“怎么了吗?”
艾玛不声不响拈起他一缕头发观察的时候,利利提亚才仰过头询问,眨眨眼睛。
利利提亚的发丝比看起来粗些,柔顺且有光泽。
艾玛摸了一会儿,折起他的发丝,缠在手指上卷了卷,松开时仍然根根分明,滑过指缝的触感如丝绸淌过。
利利提亚笑声的震动轻微地从发尾落到她指节上:“您想给我扎头发吗?”
“你平时发型都很简单,也很少换发饰。”
“越细致的发式越容易散乱。我平时活动多,这还挺麻烦的。”
利利提亚说着,拆下自己的头饰,扣在手臂上,弯曲成一个金色的臂环。
头顶的头发在拨动里微微凌乱,冒起一个一个弧形的尖头。
艾玛拉平了那几个跳跃的曲线:“我以为你要说长发不影响你活动。”
“还是有点影响,不过在接受范围以内,而且好处比坏处多。
“比如,有些法术需要用到人体的一部分,最常见的就是头发和血液,往往被运用于诅咒和契约之类的术式,像是最广为人知的‘扎小人’。”
“那得用诅咒对象的头发吧。”
“神殿祭司评级考核里就有基础的术式反追踪和解除诅咒的要求,但现实里,诅咒的法术中最常出现的总是‘特别简单基础’和‘复杂到毫无处理头绪’的两种极端——您扎完了?”
说话间,艾玛已经挽了几圈他的头发,用摊上的发卡固定住,打量一番后啧了声:“不好看——拆了吧。”
“我看看。”利利提亚站起身,取来摊位上的镜子照着,“——很不错呀。这是您从哪里学来的发式?”
“在旅行的时候,商队里的人教我的。她们扎得好看多了,不像这么松散……”
艾玛皱眉一会儿,向他招招手,“我再试一次。”
利利提亚于是又在她身边蹲下,艾玛给他扎头发时得弯着腰。
他站起来就比艾玛要高,这里没有椅子,怎么都不太方便。
她重新扎了两次,都不大满意,固定后又把发夹解开,长发便顺滑地再度漾开来,捞在手中一大把。
“你头发真多啊,很长,而且不打结。”艾玛重新挽起他的头发时说,“留长发的男性比较少,你是一直养着没有剪吗?”
“偶尔在活动的时候弄断了头发,会趁机修一修,一般不剪。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剪短过一次。
“我父亲觉得我头发留长了太像女孩,‘不像话’,所以剪了。母亲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有点伤心。她喜欢我留长发,所以后来就不剪了。”
“你自己呢,更喜欢长发吗?”
“差不太多吧。比起自己想怎么做,采取行为后他人的反应更有意思。因为留长头发能让父亲生气,所以这样更好。”
艾玛第四次扎好了他的头发,仍不算满意,但宣告放弃,在决定如何处置前交予受试人观察自己被实验结果的权力。
利利提亚对着镜子看完:“我觉得很好。”
“不喜欢的话就拆了吧,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随手扎一下。”
艾玛把其他试过用来固定的发夹放回摊位上,“这个发型可能跟你的发质不太合适……总是固定不牢。”
“但我很喜欢。这发夹是您选的?”利利提亚转一转镜子,观察着镜里黄色水晶的反光,“——像您眼睛的颜色。”
艾玛看了看发夹,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客观说:“这个水晶的颜色更深一点。”
“是哦。”利利提亚又对比了一会儿。
挽起头发后,耳饰就显得更醒目。
利利提亚今天换了一对深红色的耳坠,隐约折着光,在他的动作里微微摇晃。
艾玛盯了一会儿,伸手去摸他的耳坠。
利利提亚只是意外一下,便停住了动作,任耳坠躺在艾玛手心里。
他的耳饰倒是不少,艾玛见他换过很多次,镶嵌的多是魔法石,不纯粹的装饰效用。
艾玛问过几回它们的效果,每次都不相同,后来也懒得问了。
艾玛松开手,手指向下顺着落到他脖颈上。
春天怡人的温度里,利利提亚的脖颈却仍然是冰凉的。
“好冷。”
艾玛的手贴在他颈动脉评价,“——你体温好低。不是因为穿得不够多?”
指背传来发声带来的震动。
利利提亚说:“是体质原因。奥古斯塔家族有蛇的血脉,大概受到了一些影响。”
“克蕾娜的耳背上有一点鳞片。蛇的话……鳞片,尖牙,和信子?”
利利提亚张开口,吐出一点舌尖,没有蛇信子那样的分叉,艾玛能看见他并不过分锐利的犬齿。
“很正常嘛。”艾玛说。
“让您失望了?我没有明显的蛇的特征,体表也没有鳞片,只有体温异常低这点或许和它们接近。”
“蛇的体温也不是一直很低,会随环境温度变化的。”
“真遗憾,那看来是完全不像了。”利利提亚说,“嗯……我也不太清楚。同样属于这条血脉直系,和我最接近,能作为参考的,大概要数我的母亲,但我也不知道她的体温怎么样。
“我不喜欢和他人有过多肢体接触,抱歉,是我的习惯过于回避,还是您确实没什么边界感?”
“是吗?”艾玛诧异道,“上次你带着我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是你主动提出的,那时我们还更不熟悉。”
“我很少向人发出这样的邀请,而且,您是唯一一个答应了的。”利利提亚微笑。
“哦,这样啊。”艾玛说。
利利提亚停顿一下,说:“我也可以为您扎头发吗?”
很快,他补充道:“我没有试过给他人扎头发,只有打理自己头发的经验,大概扎不好。如果您介意,我就不乱动了。”
“那正好。我手艺也很差,刚刚折腾了你头发半天,你折腾回来也算扯平了。”
艾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转过身,拆掉头上的发卡。
利利提亚打量了一会儿她的长发,伸出手。
指尖一压在头发上,发丝便顺着这轻微的力道分开了,散向两边,像被分开的水流,又比流水更轻盈。
艾玛的头发也养得长,看着心情气候修剪,散下来时发尾垂到腰上,像一帘深黑的幕。
黏稠的颜色,触摸起来却轻得像云雾,似乎拨一拨就会漫开。
她的发丝很细,松松地直垂着,不做什么修饰,彼此贴得很紧密,像一羽蕴着水汽的长尾。
利利提亚学着她刚才那样,卷起艾玛的头发,在指节上绕了几圈,新奇地体会它们从指腹上滑开时轻飘的触感。
但那发尾滑行的动作一顿,卡住了。
“啊。”利利提亚愣一下。
“啊,”艾玛也想起来,“忘了说,我头发很容易打结。”
“因为发丝太细了吧。”
“是啊,打理的时候还挺麻烦的。”
看得出利利提亚没什么替人修饰头发的经验,思索选用什么发型就花了些时间,在固定环节失败了第一次,第二次又太松散,第三次却好得多,看起来很像样了。
利利提亚只将她半层头发缠绕束起,底下半层仍然如帘幕般垂在脑后,艾玛调整了角度才从镜子里看清楚:“还不错。好像不算难,挺适合日常扎的。”
“之前和文礼司的同事一起准备祭典妆造,看的时候记住了这个。”
“文礼司平时会对主祭司的着装打扮有要求吗?”
“除了外交和典礼之类的场合,文礼司不多管,其他就看各人喜好自觉了。不过偶尔有同事会给我的打扮出主意,文礼司的职员在这方面更为擅长,他们的建议很值得参考。”
艾玛触摸头上的发饰,在镜面里看见水晶暗红色的反光。
注意到艾玛的神色,利利提亚问:“您不喜欢吗?”
“只是有点意外。因为发色深,别人一般会推荐亮色的发饰。”
“我喜欢红色,看了令人感到温暖,想来会与您相称的,所以试了试。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换一个吧。”
“不,这样就好。”艾玛转过头,看利利提亚仍然没有拆开她扎的发型的意思,“你就这样回去吗?”
“我马上去结账。”利利提亚表示完全明白,没有忘记。
“我是说——头发。”艾玛比划一下,“还是有点……嗯,不太合适,被人看见大概会被问,很麻烦。”
“今晚休息前我会拆掉的。现在,暂且让我留个纪念吧。”利利提亚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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