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墨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努力地想睡觉，但是他睡不着。
今天殿下对他说：“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这简直让他太开心了，能和那样好的人在一起，永远不离开他，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情？他反复想着月清明的话，止不住地咧嘴傻笑。这么一笑，情绪越发激动，反倒让他更睡不着了。
小雨墨这七天里每一天都按时喝药，屋子里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药味，药汤虽是苦的，但那药味却是清新的，闻起来让人心神放松。油灯已经被熄灭，借着淡淡的夜色，闻着那药香，雨墨摆弄着自己编的那个小月亮。
他能记起来这藤编的手艺是自己的娘亲教的。
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生了一场大病。病很重，以至于让他没办法下床，只能每天好好待在床上休养。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脑袋左转右晃，每一秒都像一整年一样漫长。
那时候正经历着久违的春天，打开窗子吹来的风清甜而干爽。他只能看着窗外的刚冒出新芽的枝头，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停驻，这场面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生动。
小小的卧室里只能放下一个桌子和一张矮床，他和娘亲每天都要挤在一起睡觉。床侧的墙上挂着几幅白色的宣纸，风吹起来，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能出去玩，便觉得很无聊。于是娘亲便日日坐在他床边，用细细的藤条给他编了很多小玩意逗他开心，有星星，有月亮，有灯笼和小动物……
后来他让娘亲教自己编。尽管面容已经非常模糊，但他记得娘亲很温柔，说话也轻轻的。那双温暖而纤细的手握着他的小手，教他拿着藤条一点一点地交错、穿梭，小雨墨学着，头发上传来娘亲呼吸的温热，偶尔还会听见两三声细碎的轻笑。
他很快就学会了，学会以后，娘亲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了。放他独自在床上编着那些小东西，却也不觉得无聊了。
后来，后来……
他想着想着，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手上的藤编小月亮失去了着落，从指间掉落在了他的枕侧，他的鬓旁，就这样陪着他安然入睡。
这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早晨天还将将亮，睡得正酣的小雨墨，被“啊———！”的一声尖叫惊醒。
那声音划破天际，惊飞一群正在檐上睡觉的鸟。
鸟翅膀“扑腾扑腾”响，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仆人们急匆匆地议论，说要快点禀报将军、夫人……
小雨墨起身下床，看了眼窗外透着清晨朦朦胧胧的光，几个人影跑了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赶紧揉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得快一点。
出门看见院子里寂静非常，小雨墨茫然地走了两步，看到嬷嬷从游廊那边赶过来。
“唉——小孩儿你来得正好，快去堂厅，主子们有事找你！”
他心里开始惊慌，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会耶谟语，主子让你去当翻译！”
听了这个，雨墨才放下心来。
嘴碎的嬷嬷把事情原委告诉他。
原来是清晨伙夫去膳房里准备早餐，看到有一个怪异的东西在灶台上蠕动。
房间光线未明加上人尚未完全清醒，伙夫以为那是个怪物，便吓得大叫了起来。
那个东西听到动静就跑到伙夫身前乱动乱叫，被叫声吵醒的仆从们这时也来到膳房了，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女人，嘴角还沾着饭菜，行为举止来看恐怕是个疯子，是到这偷吃东西来了……
这府上把守甚严，她是怎么进来的呢？雨墨想了想。
就这么说了一路，嬷嬷的手抵在他背后，一直推着他直到走进堂厅里。雨墨进去，一抬头就看到章邺、月盈、月清明都已正装端坐在椅子上，一低头，看到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起起伏伏。
然后那个“破布”扭过头，看到雨墨便发出嘿嘿嘿的痴傻笑声。原来，这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女疯子了。
雨墨站在那顿时有点无措，章邺开口道：“来，孩子。听说你会耶谟语，我便不去叫那军中的翻译了。你来听听这女人说的是什么。”
雨墨看了一眼月清明，月清明垂眸对他微笑了一下，似是鼓励一样。
“是，将军大人。”雨墨答应道。然后对那疯女人说了一句耶谟话，意思是：
“……你想说什么？”
“&*%&￥（）——*”
“&*%&￥（）——*”疯女人一会抬手举天，一会走来走去，嘴里嘟囔着一连串耶谟语，好像说了两句话或者以上。
月清明一手撑在头侧，也在心里分辨着这女人说的话。凭借着上辈子与耶谟人打交道的记忆，除了“你我”这种词，还听出了“神”“善良”“女人”“寻找”等词汇。但是她口齿不清又有口音，难以听得更清楚了。
雨墨皱着眉，似乎也是为此而困扰，不过只是歪头想了一会儿，他便向三人说道：“回大人们，她在说：神明指引着我，终于找到了大慈大悲的圣女娘娘。”
众人一阵沉默，但是屏风后面传来仆人们压着嗓子的窸窣声，“真是这样吗？”“真的是个疯子……”
虽然她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但是内容确实是让雨墨困惑的。
这时疯女人突然转头看着月盈，嘴中又开始念念有词：“&*%&￥（）——*”
但她这次说完后突然五体投地，正对着月盈趴了下来，双腿屈起、脚心相对，像青蛙的姿势，双臂伸得笔直直冲着月盈拜倒。
“她说：就在这里，我将追随圣女娘娘……”
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章邺开口说：“还有吗？”
雨墨答道：“回将军大人，没有了。”
月盈微微睁大了眼睛，手一顿一顿地抬起来，然后用手指指着自己，说：“……她在说我吗？”
章邺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那疯女人见状突然又猛地起身，抱住月盈的腿，仰视着月盈，不停地说：“&*%&￥（）——*”
这句话雨墨非常熟悉，因为他自己之前也说过很多次。
“她说：请把我留下吧。”
然后那疯女人就眼神发直，一边剧烈摇晃着月盈的腿，一边口中重复着那两句话：“大慈大悲的圣女”“请把我留下”。
月盈有点被吓到了，不由自主用双手挡在身前，身体也微微后撤。
月清明突然起身，章邺也一挥臂膀喝道：“来人把她拉开！”
仆从们赶忙过来，雨墨也走上前去，把疯女人从月盈身上拉开，仆人们抓着她的两只胳膊把她架了起来，但也丝毫无法阻止，她嘴中仍然不停地絮叨着那些话语。
章邺表情愠怒，看了眼疯女人，又说：“这孩子，翻译得对吗？”
雨墨心里惊慌，手不由得紧抓着衣摆，低头开始字斟句酌地想刚才有没有说错、说漏的地方……
月清明虽听得断断续续，但雨墨的翻译应该没错，便对章邺说道：“这女人是疯子，说什么都没有分别，父亲不必囿于对错之事，直接将她驱赶出去便是。”
闻言，月盈立刻双手握住章邺的大手，说：“等，等等！夫君，清明，要不我们就把她留在府中吧！”
“胡闹！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也敢收。”章邺训斥道。
“可是，人家都给我说到这份上了！”月盈发狠猛抓了一下章邺的胳膊，但却声音无比娇柔地向他撒娇：“不同意的话，不太好吧……夫君——”
“你怎能如此儿戏！唉……罢了，就再依你最后一次！”章邺摇头叹息，只得无奈答应。末了又对自己的副手吩咐：“刘拙，再派人加强看守！这几日府中正是收拾行装准备远行之时，不可有乱！还有这个女人，这这这，你们看好。以后再让不明之人进来，一律按规处罚！”
“是，大人。”刘拙沉着应道。
刘拙马上下去安排人手，章邺也要忙于继续出兵之事，匆忙去书房和副将一起商议排兵布阵和进攻路线去了。
月清明不发一言，也随之离开屋子，小雨墨一看他要走了，就抬脚要跟着他去。
“欸，小孩儿留下！”嬷嬷上前制止道，然后在他耳边轻声斥道：“没规矩，夫人还没让你走呢！”
“没事的，孩子。”月盈走上前，弯腰摸摸他的肩头，柔声道：“你再帮我问问，这位耶谟女子叫什么名字？”说完，示意左右仆人把疯女人放下。
雨墨忙说：“对不起夫人，我这就问。”然后用耶谟语问疯女人叫什么名字。
疯女人爬到月盈脚边蹲成了一个球，仍是手抓月盈的衣服，但此时她倒是安静了许多，听到雨墨问的话，虽然眼神空洞，嘴里却重复发出了几个音节：“a ni，a ni，a ni，a ni……”
雨墨听了，思忖片刻，对月盈老实说：“夫人，她说的……应该没有实质的意思。”
“嗯……那，你叫阿泥？”月盈问疯女人。
疯女人听了，一边不住点头，一边“嗯、嗯、嗯”地，仿佛同意月盈所说的。
月盈便吩咐安虞，让她把阿泥收拾干净，再给些吃食，之后笑着对雨墨点点头，说：“呵呵，没事了，小雨墨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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