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二舅。江浸月，他又是谁？”
“您称他为贤侄，莫非，是与其父相识？”
许疏桐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好奇。
唐林儒眼瞅着许疏桐顿起兴致的模样，心下哂笑，抬起左手点了点凑近的少年额头：
“你这小子，莫非被人家打晕过去一次，便想着报复回来吧。”
许疏桐马上换了脸色，双手背过去，左手捏右腕，一双凤眼望天看地就是不正眼瞧瞧面前的二舅。
眼见许疏桐不回话，唐林儒也不难为他，只是哑然失笑，继续讲起来。
“江贤侄……在年轻一代实属高手。”
“高手？多高的高手呢？”
许疏桐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忿，却又暗自按捺住，不咸不淡地继续问道。
“先天境。但究竟何种境界，须得看他全力出手一次才行。但想必不会是初至先天。反倒是你，”
唐林儒右手杵着紫檀木杖，思索一瞬，换成左手，腾出右手侧移一步，揉上许疏桐的脑袋，
“二舅看你现在的境界，约莫已至后天巅峰了。我观你刚才跟上来时的内力激荡，雄厚有余，稳定不足，想必距离突破也只差一个契机。”
“倘若近日，你有察觉到内力瓶颈即将冲破丹田贯通经脉，务必差人知会我。
后天突破至先天，乃寻常武道的首要大关。如果无人帮忙看护，极可能稍不小心便走火入魔。”
“二舅，后天突破当真如此可怕？”
“嗬，小娃娃。老夫还能诓你个小毛头不成。”
眼见许疏桐不知轻重，唐林儒心下暗叹气。
他怎么都没预料到，许羡仙竟有如此之多的武道常识尚未及时教授于许疏桐。
待得最近的忙碌事一概了结，怎么也得和疏桐详细确认他父亲的情况。唐林儒心想。
“疏桐，你且听好。武道三关，后天破先天，先天破天合，天合融天地。”
唐林儒轻抬手杖，杖尖圆头忽而翘开，喷出一团灰黑色的烟雾，混在夜幕中，若非许疏桐内力运转汇聚在眼旁清目穴，他也很难发觉。
唐林儒也不解释，一指点出，快速地在这团烟雾中舞动手臂，似是画出了什么。
随着内力的灌注，烟雾成为画布，映出一道图案——人体经络图。
许疏桐看得一惊，心下说不出的好奇。
但唐林儒仍在催动内力绘制，他也不便出声询问打断。
待得又过了一会儿，唐林儒放下手臂，这才发话：“疏桐，你看。”
“后天之时，内力聚于丹田，由丹田汇集并随催发而运转到四肢各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半空中荧光微闪的翠色经络图。
“后天破先天，则会让四肢经脉也填充内力。即，以气养身。
故而破先天者，如少暗伤，通常可百岁有余，衰老延缓。”
随着唐林儒滑动手指，经络图各处也在不断亮起。
“先天破天合又是神奇。先天之后，打开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使全身经脉贯通形成内里小天地。
但天合突破，则需要破开周身三十六奇穴，并确保紫府清明，以内力温养周身起码二百余块骨头，形成碧麟斓骨身，才能开始汲取天地之气。”
“紫府维神，丹田保精，周身贯气，精气神合一，可凝三花，方可天合。”
唐林儒轻舒一口气，继续到：“至于最后一关，对你而言为时过早，还是莫要好高骛远咯。
想来也快到寅时了，稍后你跟着二舅，正好我外城有一处地产，无人居住，偶有下仆打理。适合你暂住。”
“明日我让族中小辈带你好好看看这机关城，你想找我，随时可见。”
许疏桐颔首，跟着来到了一处宅邸。
小院不大，却也方便，虽临近坊市，但旁边坐着一家铁匠铺，后院得以分到了半片湖泊，也算好景。
月至中天，清辉半落。
唐林儒又叮嘱了几句明日事宜，这才打算离开。
他算不得老人，最低先天圆满的境界使其精气饱满，但脸上又偏偏爬上蚯蚓般的褶皱纹理，偌大唐门压在他肩头已然忘却了年数，故而又不像中年。
望着唐林儒转身走进夜幕中，许疏桐咽了几口唾津，嘴唇张合，微微翕动，眼见他要一步一步走到看不清的街道上，终于——
“二舅……天色已晚，多保重。”
唐林儒顿住，没有回头，却紧捏杖头，一身内劲将手杖直直插进石板内里三公分。
遮月的云散去两朵，随风潜入默然的春色。
“嗯。”
“孩子，早些休息。”
语罢。唐林儒离开了许疏桐的视线。
翌日，日上三竿。
“总算是寻常人家的屋顶了。”
许疏桐瞳孔失神，涣散的眼眸倒映出头顶的床幔，良久，才嘀咕了一句，缓缓起身。
床边绸面的被褥乱作一团被踢到后角，内里的衬衣扯出一片羊脂凝霜般的胸膛。
许疏桐呆呆地盘腿坐在床边。
忽而房门传来轻敲声。
“咚咚。”
“咚咚……”
“请进。”许疏桐不为所动。这个时候会过来的，想必要么是府上下仆，要么是昨夜二舅嘱托的族中的其余人，倒也没什么。
“许兄，你醒了。”
江浸月笑吟吟地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屋内入门是一方八仙桌，古朴的藤纹刻印桌腿，桌面摆上一壶热好的茶水，旁边倒扣着两只青瓷白鹭小杯。
左侧是两张长桌，文墨笔搁一应俱全，和旁边的书架相连。
架子上摆满了书斋里的常见典籍，想来也是作消遣用。
几排书架往右，两座屏风一遮，阳光从偏窗的窗花缝隙射入，映于其上，影影绰绰地在屏面舞动。
里面是架子床的木栏花纹，半遮半掩围住蚕丝床幔，床底边缘驱虫的线香唯留一点灰白的恼丧。
江浸月边开口边绕过屏风。
“之前确有不是，特此前来叨扰。”
再见许疏桐前，江浸月想过很多。
比如，对于之前暗处偷袭之事耿耿于怀，进而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许疏桐早已上弩备箭，随时准备给他的身上再次略开小洞。
比如，经由唐叔的劝诫，许疏桐已然放下了些许愤怒，但心中多少总有不平，故而特地懒洋洋地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上门，出言冷嘲热讽两句。
应当如此才对，毕竟不论初衷，单看初见之事，心中有气也为人之常情。
应当如此才算得合理。
毕竟许兄贵有一颗赤子之心，敢爱敢恨，是非分明，没法儿简单放下厌烦也正常。
应当如此，应当如江浸月所料一般才对。毕竟他怀里已经揣实了投其所好的赔罪礼。
而不是让许疏桐在听到开门声后仍旧懵懵懂懂地揉乱绒团般的碎发，将脑袋理成早春燕子筑的家，惘然地望着江浸月，任由半边衬衣拉开。
“许……许兄？早膳我就搁在这儿了，你，你慢用。我先出去等一下……”
江浸月扮作的笑意陡然垮下，一张脸蒙上日落西山的云景，匆匆讲了一句，便把早膳置于一旁，躲出屏风外。
许疏桐眼神清明了些许，半是疑惑半是随意地挽起袖子，素白的内衬袖口挽到胳膊肘。
他揉了揉太阳穴，嘟囔着：“怎么回事，好像听到了江浸月的声音。昨夜睡得太晚，出现幻觉了？”
又过了几息，这才草草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扯紧，起床。
“并非幻觉喔许兄。”
江浸月等着许疏桐清醒了一些，依靠在屏风外的书架旁，手捧着摊开的《千字文》，漾出一抹微笑，望过去。
许疏桐挑了挑眉，自顾自漱起口，清水抹上脸颊，坐在长凳上吃了起来。
早膳简单，两碗白米浓粥，水稀得如同实饭。
粥旁分了六小碟，糖蒜、腌豆角、卤牛肉、拌鸡丝、爆三肚和雪里蕻。
两碗？
许疏桐略微颔首，瞥过一脸沉静地阅读着典籍的江浸月，嗤笑一声。
“你不吃我可就把第二碗吃了。”
许疏桐松松垮垮地换去太师椅上，单腿屈膝缩向椅面，瓷勺舀上一口热乎乎的粥，急急忙就送进了口，果不其然，没一息便被烫得龇牙咧嘴。
江浸月看着好笑，马上答应下来。
“请许兄高抬贵手。毕竟我也是饿着肚子来的。”
江浸月嘴上说着，随手将《千字文》往旁边一摆，正欲坐到许疏桐左侧。
却见他“嗯？”出声，鼻头微微皱起，向前方颔首，示意坐去对面。
江浸月不语，安静端过白粥。又拎起茶壶，翻开茶杯，倒上八分满的茶水，施施然坐至对面。
“许兄，白粥太烫口的话，喝两口茶水吧。”
江浸月抿了一口茶，“应当是早上府里下人备好的。到现在正合适入口。”
“呵，”许疏桐一筷子夹起两片透亮的卤牛腱子，“劳烦江兄挂念。不过嘛……这茶，您自个儿留着喝吧，喜欢，就多喝。江兄给的，我可不敢要。”
他双手捧碗，呼呼地吹开热气，噜噜地吸了两口白粥。
“毕竟……”嚼嚼。
“江兄……”嚼嚼。
“也不是……”夹一筷子鸡丝塞进嘴里。
“第一次了……”继续嚼嚼。
江浸月无奈看了眼碗里的白粥，选择用起了瓷勺。
他黛眉清冷，不施半点神色，只是不紧不慢地夹菜、舀粥，送入口。
“我劝许兄用完早膳再说哦。食不言寝不语。何况用膳时候胡乱开口，容易噎到呛到。”
江浸月看了看听到话后明显脑袋一偏，开始故意跟他抢小菜的许疏桐，放下碗勺，继续说道：
“哦对了。说到我给的不敢要。许兄现在吃的粥，不就是我端来的嘛？”
“咳咳！”
“咳咳咳！”
许疏桐闻言动作一滞，忘了吞咽，被嘴里塞满的小菜噎住。
“咳咳咳咳！”
江浸月这才继续动筷，望着眼前人没办法再抢菜胡闹，悠悠然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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