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思年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金属球正落在沙发上发呆。
“安娜怎么样？”她问。
“这会儿应该还在睡觉。”金属球转过来看着她。
“你怎么穿着接入服？”
“费雷尔先生的机甲，跟云端接入舱的连接方式差不多。”贾思年脱下外套扔在一边。
“那安娜的舅舅……”
“叶凝没有给结论，但我觉得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贾思年坐在金属球旁边，眉头紧锁地看着地板。
“那安娜那边怎么办？”
“我也在担心这个。”贾思年撇了撇嘴。
“说实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安娜的父母……不见得真有抵抗军说的那么安全。”
“……你说得对，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为什么不带过来见面呢。”金属球的眉毛也竖了起来。
“然后我把之前那个义肢男送我的情绪插件给了大姐，她看起来也很奇怪。”贾思年把手抵在了下巴上。
“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不想让我知道。”
“嗯？”金属球的眼睛又变成了圆形。
“我也不确定……我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她马上就说没有。”
“正常人回答这个问题，肯定是要经过思考的吧？”贾思年的眼睛往天花板翻了翻。
“她好像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想赶紧回答完了赶我离开。”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很难有什么打算啊林奈，我们现在所有人的命，包括安娜的舅舅，都被阿梅利亚捏在手里了。”贾思年向后仰靠在了沙发上，手臂架在仿皮的靠背顶上，疲惫地望着前面白墙上的老旧装饰。
“只能静观其变了。”
两日后，贾思年穿着抵抗军特意仿制的云端猎人制服，斜靠在索罗甘南部中心广场的贵宾台后台，她透过红棕色石墙上开出的狭长小窗，看着外面人头攒动。
虽然名字叫中心广场，这里其实更像是远古时代的斗兽场，层层叠叠的观众席环绕着一块凹进去的椭圆形场地。场馆里灯光昏暗，似乎是为了节能少开了许多灯管，人群黑压压的环绕，显得更加沉闷了。
场地中心的旗杆上挂着几面颜色鲜艳的棋子，在沙土一样的建筑和人群里，也算是添了一点引人注意的色彩。
闻讯而来的人们并不知道这次突然的召集是什么意图，人们低声交谈着，人声在下沉的广场里回荡，发出巨大的蜂鸣。
不一会儿，墨绿色的军队整齐地入场，周围的人群短暂地安静了几秒，很快又发出了响声。
“你在这儿，贾女士，”穿着军装的女秘书向她走来，“等下叶秘书会说到欢迎贾思年女士，您就从这边的升降台上去。”
“您去里面坐吧，到时候我带您上去。”女秘书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示意她一起过去。
“好的。”贾思年跟着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很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升降台。贾思年跟着女秘书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广场里的人看起来好像是临时被叫来的。”贾思年向身边的女秘书搭话。
“是今天早上才通知的，住在附近的人几乎都赶来了，其他街区的人这会儿应该也在等待直播。”
“大家还不知道今天的集会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女秘书紧张地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
“交易典礼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她伸出手碰了碰左耳的耳机。
不一会儿，外面人声鼎沸的广场好像忽然安静了，贾思年坐在下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向身边的女秘书。
“王女大人已经入场了。”对方紧张地说道，说着点了点手环，直播的投影出现在贾思年眼前。
阿梅利亚的影像出现在投影里，她依旧戴着面纱，正在向周围的人群招手。
沉闷的围墙里总算是响起了些掌声和欢呼。
“阿梅利亚……我是说王女大人，她一直戴面纱吗？”贾思年问道。
“对……您应该知道百加人和维肯人吧？”女秘书看了看她。
“大概知道一点。”
“是的，因为百加人和维肯人最主要的区别就在于鼻子的长短，王女大人向来主张这样的区分是没意义的，所以她一直戴着面纱。”
不一会儿，阿梅利亚入座，叶凝的脸出现在了投影中，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相聚于此，首先是为了向各位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叶凝面前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投影，看起来是一个巨大容器的示意图。
“由新能源作先导的垃圾焚化发电厂即日起正式投入使用，社区内的垃圾和能源问题将得到彻底解决。”
叶凝说罢，镜头给到了观众席，这些在昏暗灯光下好像泥塑一样的人们似乎忽然活了过来，人们的眼睛里好像又有了光，他们眼含热泪，欢呼着鼓掌，有不少人甚至直接跪了下来，按照勒普拉教的方式虔诚地跪拜。
“接下来，我想向各位介绍一位重要的朋友。”叶凝再次开口说道，广场上巨大的投影变成了贾思年的影像，贾思年一时觉得有点难为情。
观众席上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我想大部分朋友都应该知晓贾思年女士的故事，但大家不知道的是，贾女士接受了王女大人的委托，在上载世界里找到了拉斐特留给我们的种子。”
女秘书见了，忙把一本书塞在了贾思年手里，带她来到了升降台上。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贾思年女士！”
头顶的天花板缓缓打开，贾思年的脸上亮起了微笑，升降台慢慢升起，她一只手捧着一本烫金的《欧莱经书》，另一只胳膊举起来向四处招手。
忽然的光亮照进她的眼底，但灯光昏暗，她很快就适应了。
贾思年出现在贵宾台上，周围的人群似乎更兴奋了，她继续向四周挥手，感觉那些在上载集团大楼外堵她下班的人都没有这么狂热。
“贾女士在拉斐特的指引下，找到了祂留下的神迹，请她上前来，让手中的《欧莱经书》，重新回到我们的家园。”
贾思年走到一个圆筒形的装置旁边，这个装置看起来是为了典礼特意制作的，上面嵌了一圈金属的浮雕和彩色石头，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依旧熠熠生辉。
她将手里的书本放在了圆形的风洞之下。
经书沿着管道向上飞起，书页被管道里的风抽得散开，书页边上的烫金在管道里飞舞闪烁。
经书飞到了管道的顶端，不知去向了何处，突然，广场上的灯光明亮了起来，贾思年好像听到了一些机器重新运转起来的声音，沉闷的空气开始加速流动，周围的人群好像忽然愣住了，随后爆发出了今天最热烈的欢呼。
“朋友们！在拉斐特的指引下，我们解决了中控系统的问题，从今天起，我们的地下社区，将会恢复一切先进社区的运转和维护！”叶凝在欢呼中挥起了手臂，激昂地说道。
贾思年跟着指引坐到了贵宾台，她静静地观察周围激动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了阿梅利亚金色的头顶上。
她确实为这些人感到高兴，这样的话，不仅地下的人生活有了保证，地面上那些人应该也可以回来了吧？
但是接下来呢？贾思年看着那个高高束起的金色马尾辫，阿梅利亚的头顶带着嵌着墨绿色宝石的头饰，好像长在脑后的一只眼睛。
阿梅利亚做的这一切，可不只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平常生活的。
贾思年看着她起身走向前去，欢呼的人群开始齐声高喊着她的名字，她向各处点头致意。
“维肯特王国的人民，亲爱的朋友们！”阿梅利亚开口，人群立刻肃静了下来，贾思年看着阿梅利亚纤细的背影，也看着面前广场上她的巨大投影。
“在拉斐特的指引下，感谢贾思年女士和叶凝秘书带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解决了眼下困扰我们近一年的问题。
当下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我想跟各位谈谈过去和未来。
大家知道，在半月前，我们刚刚和阿尔弗雷德临时政府签订了停火协议，但对方依旧对我们的生活资源进行拦截和封锁，而他们针对地面上同胞们打击，从来都没有停止。
就在昨天，阿尔弗雷德临时政府又一次大范围拦截了安比克索联邦对我们的支援，并且进一步扩大了对我们地面同胞的袭击，死伤惨重，触目惊心。”
阿梅利亚身前的投影中出现了贾思年熟悉的地面废墟和一些垃圾场的影像，那些断壁残垣竟然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了。原本气氛热烈的观众席忽然沉默了，贾思年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如今的局面，让我不得不重新对我们的处境进行评估，并且需要告知大家，我们接下来可能采取的措施。
自古以来，我们维肯特王国的人民就属于同一民族，我们有共同的文化，共同的历史。而在索罗甘的北部，那里生活着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共事的同事。
我们曾经是一家人。
而一切昔日美好的景象，都在八年前化为泡影。我最亲爱的父亲，维肯特王国最令人尊敬的哈瓦立德国王，惨死在歹人的暗杀之下，而作恶之人至今仍然逍遥法外，只留下我们的人民被外族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从此，兄弟姐妹变成了仇人。
也许我们应该想到，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是那些在临时政府的高压统治下生活的普通人吗？不是的，他们和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在科斯塔联盟假惺惺地代管整个王国时，他们受到的痛苦并不比我们少，因为我们曾经是一家人。
真正的凶手，从来都是如阿尔弗雷德一般的卖国求荣之辈，以及他们虚伪政府背后的科斯塔联盟。
众所周知，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坚持和隐忍，我们试图和北方对话，主动签下了各种停火协议，尽管这使得我们不得不持续向南迁徙，尽管困难重重，我们伟大的人民也都克服了。
反观北方临时政府，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单方面撕毁停火协议，逼迫我们离开家园，残害我们的人民。尤其在最近一年里，他们不惜顶着国际社会多方的谴责，只怕不能置我们于死地。
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底气？答案不言自明。
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一系列国际条约早已不复存在，一切不与霸权同流合污的力量都会受到永无止境的打压，而一切能为霸权政体所用政府，他们则不惜一切代价去扶持。
我这里所说的，不仅攸关整个索罗甘，更关系到整个国际关系体系，甚至是坚持钻研基因改造的，过去我们所说的东科斯塔联盟。
自从上载技术出现，西科斯塔联盟在他们自己主张的一系列国际条约下，打着团结全人类的旗号，几乎搜刮了全世界的能源，但随着上载技术的日渐蓬勃，他们却利用算力的绝对优势，对安比克索联邦边境社区的中控系统屡次展开恶意攻击，对夏曦国的宇宙探索项目多番阻拦和打压。
而对我们，则是挑起对立，发动战争，试图通过北方的傀儡政府，控制整个索罗甘。
人们常说，政治是肮脏的，也许是吧，但也不至于肮脏至此。全世界的人民，在这个星球最艰难的时期，对科斯塔联盟倾囊相助，而如今，它回报我们的又是什么？他们又想从我们手里，再夺走什么？”
压释晶体的结构示意图忽然出现在了广场中央的投影上，旁边附着似乎是一种发动机运行的模拟影像。人群发出了疑惑的惊呼，这个展示有意做的十分粗略，单从示意图来看，人们很难明白这究竟是什么。
“感谢拉斐特，我们发现了新的能源。”阿梅利亚再次开口说道。
“上载技术和科斯塔联盟让全人类走进了由他们主导规则的死局，如今扭转局势的关键终于出现了，经索罗甘南部与夏、安两国联合安全会议的批准，我已决定采取军事行动。
这次军事行动，旨在恢复维肯特王国的统一，将分裂国家的罪人绳之以法，为整个索罗甘，争取一个合理的、与其他国家和政体平等的地位。”
“亲爱的维肯特人民，我在此呼吁……”
贾思年静静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纤细背影，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观众席间的应和声一浪高过一浪，愤怒和激昂在广场上回荡共振，贾思年似乎能闻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黄沙和风暴的味道。
贾思年眉头紧锁，她知道有哪里显而易见地不对劲，她抬头看着投影里阿梅利亚戴着面纱的脸，和那双无比坚定的绿色眼睛。
贾思年的心头先是流过了一丝怀疑，随后却又默默了良久。
演讲稿太难写了[托腮]部分内容参考了□□2022年2月24日电视讲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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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黄沙之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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