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子熙请了病假。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望着奢华的天花板，却感觉像躺在冰冷的礁石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小巷里看到的一切：昏暗的灯光，孱弱的老人，冰冷干硬的馒头，还有徐若楠那个沉默而疲惫的背影。
药剂师的话，父亲沉重的叮嘱，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变成了那间破旧小屋里的具体景象，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谓的“委屈”和“愤怒”，在徐若楠所承受的一切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她。不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命令，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而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笨拙的、想要弥补些什么的渴望。
傍晚，她让司机开车去了离学校稍远、但口碑很好的一家老字号粥铺。她亲自下车，打包了一份热气腾腾、配料丰富的海鲜粥，还有几样精致易消化的小菜。她又去药店，买了一些高品质的营养品和老人常用的舒缓贴膏。
回到学校，她避开人群，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和袋子，走向教室最后方的“孤岛”。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徐若楠正低着头演算习题，察觉到阴影笼罩，她抬起头。看到陈子熙，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讶异。
陈子熙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把食盒和袋子轻轻放在徐若楠的课桌一角，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拘谨和小心翼翼，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张扬。
“这个……”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紧张和生涩，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徐若楠的眼睛，“……是粥，还有小菜。热的。”她指了指食盒，“还有这些……是给奶奶的。听说……对老人身体好。”她又指了指装着营养品和贴膏的袋子。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笨拙：“昨天……巷子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我只是……”她“只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最终只是干涩地补充道：“……你别吃冷的东西了，对胃不好。”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也不等徐若楠有任何反应，转身就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仓促慌乱的背影。昂贵的裙摆甚至不小心带倒了旁边一把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引得教室里其他同学纷纷侧目。
徐若楠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食盒和崭新的袋子上。海鲜粥的香气隐隐飘散出来，与教室里的粉笔灰味道格格不入。她沉默地看着，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些东西。直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她才伸出手，指尖犹豫地触碰了一下温热的食盒外壳。那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暖意。
她打开食盒盖子，浓郁的粥香扑面而来。里面是熬得软糯粘稠的米粥，铺满了鲜虾、干贝、鱼片和翠绿的葱花，旁边的小格子里是清爽的酱瓜和一小碟煎得金黄的鱼饼。精致得与她平时啃的冷馒头天差地别。
她又看了看那个袋子，里面是包装精美的蛋白粉、钙片，还有几盒她认识、但奶奶舍不得买的进口舒缓贴膏。
徐若楠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温热的粥，送入口中。鲜香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带着熨帖的温度。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动作依旧很安静。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那沉静如深潭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暖粥的热气和夕阳的光晕里，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没有把东西带回家。放学后，她提着那个沉甸甸的食盒和袋子，走向了教师办公室。
“林老师。”徐若楠将东西放在林乔的办公桌上，声音平静，“这是陈子熙同学给的。我用不上，麻烦您处理掉，或者……还给她。”
林乔看着桌上精致的食盒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补品，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依旧平静、但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的情绪。她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多问：“好，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徐若楠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林乔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子熙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陈子熙带着紧张和期待的声音：“林老师？”
“子熙，”林乔的声音温和但直接，“东西我收到了。徐若楠让我还给你，或者处理掉。”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几秒，才传来陈子熙低落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哦。她……她一点都没要吗？”
“没有。”林乔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不过，子熙，有时候，帮助别人，不是看对方有没有接受你给的东西，而是看你有没有真正理解对方需要什么。方式，很重要。”
陈子熙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呆呆地坐在自己房间柔软的地毯上。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她。她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东西，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方式？她需要什么？
那个在昏暗小屋里啃着冷馒头、守着病弱奶奶的沉默背影，再次清晰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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