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顶层,VIP重症监护区(ICU)外的家属休息室,环境比楼下普通区域安静许多,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和生死边缘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冰冷的金属座椅和光洁的地面。
徐若楠蜷缩在靠墙的沙发里,身上裹着陈峰宽大的西装外套和陈子熙的羊绒衫,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后躲进巢穴的小鸟。她几乎一夜未合眼,眼睛红肿,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对面那扇厚重的、隔绝了生死的ICU大门。每一次门开启的轻微声响,都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陈子熙也一直守在这里。她褪去了平日的张扬,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眼底也有淡淡的青影,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笨拙地试图安慰,只是安静地坐在徐若楠旁边,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她看着护士送来的早餐——精致的粥点和小菜——轻轻推到徐若楠面前。
“吃点东西,若楠。”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你垮了,奶奶出来谁照顾她?”
徐若楠的目光终于从那扇门上移开,落在热气腾腾的粥上。胃里空空如也,却毫无食欲。但她看着陈子熙眼底同样明显的疲惫,看着她递过来的勺子,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她小口地、机械地吃着,温热的粥滑入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上午九点多,陈峰再次出现在休息室门口。他显然一夜未眠,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有些松了,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带着掌控大局的气势。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威严的老医生,正是中心医院呼吸内科的权威,王主任。
“王主任刚从ICU出来,我们听听情况。”陈峰的声音沉稳有力,驱散了休息室里沉重的压抑感。
徐若楠立刻放下勺子,几乎是弹坐起来,紧张地看向王主任,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但语气平和:“徐小姐,陈董。徐老太太的情况目前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急性呼吸衰竭和心衰的险情在昨晚的抢救和进入ICU后的强化治疗下得到了初步控制。但是,”他话锋一转,徐若楠的心又提了起来,“老太太的基础情况非常差。长期的慢性肺心病导致心肺功能严重受损,这次肺部感染是诱因,但根源问题很难逆转。目前虽然上了呼吸机辅助通气,强心药也维持着,但她的自主呼吸能力很弱,心脏负荷依旧很大,随时可能再次出现险情。”
徐若楠的脸色瞬间又白了,身体微微摇晃。
“那……那接下来怎么办?”陈子熙抢先问道,语气急切。
“需要时间。”王主任言简意赅,“ICU的严密监护和治疗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们会密切监测生命体征,控制感染,维持电解质平衡,尽力减轻心脏负担,帮助她度过这段最危险的时期。但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也很艰难。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要有足够的耐心。”
“需要多久?”陈峰沉声问。
“很难说,少则一周,多则……要看老太太的身体反应和恢复情况。感染控制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王主任坦言。
“钱不是问题!”陈峰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王主任,您费心!”
“陈董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王主任点点头,又转向徐若楠,“徐小姐,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会24小时严密监护。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老太太还需要你的支持。”
徐若楠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王主任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休息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似乎比刚才稍稍明朗了一点点,至少,希望还在。
陈峰走到徐若楠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若楠,听到了吗?情况在好转,只是需要时间。你别怕,有陈叔叔在,奶奶一定能挺过去!”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ICU的费用和后续治疗,你完全不用操心。你奶奶是我们陈家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们陈家记一辈子。现在,就是我们报答的时候。你安心照顾奶奶,其他的,都交给我和子熙。”
这番话,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厚重的承诺感。徐若楠抬起头,看着陈峰真诚而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眼底同样因为熬夜而泛起的红血丝,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感激?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承受不起的“恩情”的重量,以及一丝深藏的自卑——她有什么资格承受陈家如此厚重的回报?
“陈叔叔……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什么都不用说。”陈峰温和地打断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陪着奶奶。子熙,”他转向女儿,“你留在这里陪着若楠,公司那边我让李秘书处理。有什么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爸。”陈子熙郑重地点头。
陈峰又交代了几句,才带着秘书匆匆离开,显然还有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
陈峰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徐若楠紧绷的神经似乎随着陈峰的承诺而松懈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眉头却依旧紧锁着。
陈子熙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影,轻声道:“这里有陪护床,你躺下睡一会儿吧?我守着,有情况立刻叫你。”
徐若楠摇了摇头,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睡不着。”
陈子熙没再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医院花园里稀疏的人影,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走回来,在徐若楠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没有看徐若楠,只是看着对面的ICU大门,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带着点自嘲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以前……特别烦我爸总提什么‘恩情’、‘责任’。觉得他小题大做,觉得他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觉得……徐若楠,你大概也很烦我吧?觉得我虚伪?觉得我是在我爸的压力下才不得不对你好?”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说实话,开学那会儿,我确实……很混蛋。摔书,刁难你,甚至……用球砸你……那时候,我只觉得你是个突然闯进我生活、打乱我节奏的麻烦,觉得你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特别讨厌,特别装……我根本没想过,也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目光坦然地看向徐若楠。徐若楠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那天晚上……在小巷里看到你……看到奶奶……看到你……”陈子熙的声音有些艰涩,“……啃着冷馒头。还有……那个药瓶。”她停住了,没有说破那个药瓶代表的意义,但彼此心知肚明。“我才明白,我爸说的‘不容易’到底有多重。我的那些委屈、那些任性,在你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只剩下真诚的懊悔和一种沉重的理解:“我知道,说对不起很廉价。那些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也知道,我爸用钱和资源来‘报恩’,可能让你觉得……有压力,甚至难堪。但我爸是认真的,他也是真的关心奶奶。而我……”
陈子熙直视着徐若楠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责任,也不是因为我爸的命令。是因为……我想在这里。我想陪着你,一起等奶奶好起来。用……你觉得不那么难受的方式。”
这番剖白,笨拙、直接,甚至带着点自我批判的狼狈,却异常真诚。它撕开了陈子熙曾经骄纵虚荣的外壳,露出了里面同样会迷茫、会懊悔、会试图去理解和靠近的内核。
徐若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剧烈的波澜。震惊、意外、一丝被理解的触动、还有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她看着陈子熙眼中那份近乎执拗的真诚和笨拙的坦白,那道紧紧包裹着她的、名为“不配得感”和“防备”的坚硬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久到陈子熙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一个极轻极轻、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响起:
“……谢谢。”
两个字,轻若蚊蚋,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瞬间穿透了两人之间厚重的隔阂。
陈子熙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涌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压下那股湿意,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不客气。”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没有更多言语。徐若楠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依旧疲惫地蜷缩着,但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了一些,显露出一种全然的、脆弱的疲惫。陈子熙默默地坐近了一点,肩膀轻轻挨着徐若楠的肩膀,像一个无声的依靠。
惨白的灯光下,两个少女依偎在冰冷的医院沙发上,共同守望着那道厚重的生命之门。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鼻。信任的桥梁,在危难与坦诚中,悄然搭建起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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