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数学课,气氛有些微妙。
数学老师讲解着复杂的导数应用,陈子熙破天荒地没有睡觉,强打精神盯着黑板,笔记本摊开着,却一个字也没记下。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教室最后方那个角落。
徐若楠坐得很直,听得异常专注。她的膝盖似乎恢复得不错,至少从坐姿上看不出明显异样。陈子熙送的那个药袋,像从未存在过,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课间,张薇像往常一样凑到陈子熙身边,带着八卦的兴奋压低声音:“熙姐,你周末真带她回家了?怎么样?她是不是特土特没见过世面?”
陈子熙正在烦躁地转着笔,闻言动作一顿,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她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瞪着张薇:“你很闲吗?整天打听这些有的没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冲。
张薇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地闭了嘴,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
陈子熙自己也愣住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起水杯起身:“烦死了,我去接水。”
她走到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旁,心不在焉地等着热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角落。徐若楠正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熟悉的磨砂白药瓶,拧开,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在手心。然后,她拿起自己那个掉漆的旧搪瓷杯,走向饮水机这边。
陈子熙的心跳莫名加快,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徐若楠走近,看着对方平静无波地在她旁边接了小半杯热水。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徐若楠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存在,接好水,就着温热的水,将手心里的药片仰头咽了下去。动作熟练而自然。眉心因为药片的苦涩极快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陈子熙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小小的药瓶上。它被徐若楠随意地握在手里,瓶身上的标签字迹模糊,但隐约能看到一个她不认识的化学名称。不是奶奶常吃的降压药的名字。
“你……”陈子熙喉咙有些发干,一个冲动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吃的什么药?你生病了?
但徐若楠已经转过身,端着水杯,沉默地走回了座位。只留给她一个挺直的、拒人千里的背影。那个药瓶被她随手塞回了书包侧袋。
陈子熙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无法言说的憋闷堵在胸口。她看着徐若楠坐回那个昏暗的角落,像一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植物。父亲那句“她家里遇到了变故”再次回响在耳边,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下午的自习课,徐若楠被班主任林乔叫去了办公室。陈子熙看着那个空出来的角落座位,心里像被猫抓一样。一个念头,带着强烈的好奇和某种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冲动,驱使着她。
趁着课间教室里人少,陈子熙做贼似的溜到教室最后方,站在徐若楠的座位旁。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注意,然后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探向徐若楠那个旧书包半敞开的侧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瓶身。她屏住呼吸,迅速地将那个磨砂白药瓶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她转身快步走回自己靠窗的座位,将药瓶紧紧藏在课桌抽屉最深处,用书本盖住。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在干什么?她疯了吗?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压倒了一切。她偷偷拿出手机,避开摄像头,飞快地对着药瓶上模糊的标签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迅速将药瓶塞回原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好,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放学铃声一响,陈子熙第一个冲出教室。她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开车去了海州最大的中心医院。她找到相熟的、父亲朋友的女儿——一位年轻的药剂师。
“晓雯姐,帮我看看这个药,是治什么的?”陈子熙将手机里的照片递过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年轻的女药剂师接过手机,仔细辨认着模糊的标签,眉头渐渐蹙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子熙,你从哪里拍的这个?”她抬起头,眼神带着探究和凝重。
“就……一个朋友。”陈子熙含糊其辞,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这药……有问题?”
药剂师摇摇头,指着照片上勉强能辨认出的化学名:“这个药……是强效抗焦虑和稳定心境的处方药,主要用于治疗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有明显的抑郁和焦虑症状。剂量……看起来不小。而且,”她指着标签下方一行更小的字,“这上面有标注,需要定期监测肝功能和血药浓度,副作用不小,不能擅自停药。你那个朋友……情况可能不太好。”
“创……创伤后应激障碍?”陈子熙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PTSD?抑郁症?严重到需要吃这种药?徐若楠?那个永远沉默平静得像深潭一样的徐若楠?
药剂师后面的话,她几乎没听进去。巨大的信息量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让她头晕目眩。父亲语焉不详的“家里变故”,徐若楠的沉默疏离,随身携带的药瓶,啃冷馒头的身影……所有的碎片,仿佛被这个药名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深究的黑暗真相。
什么样的“创伤”,会严重到需要服用这种药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子熙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豪华的房间此刻显得无比空旷冰冷。她看着手机里那几张药瓶的照片,药剂师严肃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巨大的震惊、恐慌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自己开学时的刁难,想起当众的摔书羞辱,想起走廊里的排挤,想起那瓶被拒绝的水,想起排球场上那充满恶意的一击,想起海滩上歇斯底里的指责……她对她做过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刺,狠狠扎回她自己身上。
她一向以为徐若楠的平静是冷漠,是清高,是不识好歹。可现在看来,那平静之下,掩盖的可能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和深不见底的痛苦。而她,陈子熙,就是那个一次次往对方伤口上撒盐的人。
父亲的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有了重量:“她家里不容易……”“是我们的责任……”
这份“责任”,不再是父亲强加的负担,而是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带着血色的问号,压在她的良心上。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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