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雁守疆仍然沉浸在华书即将离他而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沉痛良久才洗了把脸提起精神准备出门。
然而一掀开帐帘,就看到华书带着鸾榷司的几个人站在外头,正与符起等幕僚商讨着什么。
众人神色自若,好似今日只是军营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尤其是华书,看起来冷静而自持,哪里像是昨夜那个喝多了抱着她哭晕过去的人?
雁守疆忍不住陷入怀疑,好好地回忆了一下,昨日种种莫不是他喝多了做的梦?
见他愣在那里出神,华书率先开口道:“将军,可有时间?我特意请来了符先生等人一同过来,关于匈奴之事,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雁守疆瞬间神色一凛。
氤氲的热气中,华书珍藏许久的药茶被热水激发出清新茶香,那沁人心脾的味道萦绕鼻间,立时让在座众人心神一宁。
看了眼程萧熟练的泡茶手法,雁守疆转向华书,神色严峻:“你怎么知道我在谋划匈奴之事?”
捧着热茶华书叹了口气:“将军,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众人:“……”
雁守疆有些窘迫地扫视一圈:“你说什么呢?”
“赵婧。还要我多说吗?要我把你借我之手,安插在匈奴的那几个细作的名字,全都报出来吗?”
华书当然早就发现了赵婧是雁守疆的人!
商队何其重要,她自然不可能真的随便在大街揪住一个人,就倾覆资源与人脉去扶持,必然是要好生查证身份的。
当日,她安排程萧联系康氏商队合作被拒,还有些奇怪,后来才得知康氏身后站着的竟是公孙家。
公孙敬声那小人竟然在这种事情上给她使绊子,她心生不满之下,才起了找个普普通通的商队扶持,和康氏打打擂台的想法。
不过一时的冲动自然不能作数,为保安全,她安排了鸾榷司详细调查赵婧的来历。
赵婧的身份表面看起来自然是没什么破绽的,生于长安,长于帝都,清清白白经商,与朝中各方势力均无纠葛。
但是很不巧,鸾榷司打听到了一些轶事。
传闻在元鼎六年,杜陵地界有一赵姓商户,唯一的女儿落水身亡,夫妻二人悲痛欲绝,停灵七日又七日都不舍下葬,直到第三个七日的夜里,棺中突然传来异响,溺水而亡的女儿竟死而复生。
而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儿,就是赵婧。
元鼎六年,汉破南越,迁南越王族于杜陵。
华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赵婧的身份:南越遗民。
到此就真没什么好调查的了。那日若不是雁守疆带她出城,她不可能撞见赵婧,自然也就不会起了要用她的心思。
被人利用,华书心里当然是不高兴的,尤其是那时她和雁守疆的关系并不融洽。
但是她又禁不住好奇,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便顺势而为继续用了赵婧。
很快,她就发现,雁守疆存了和她一样的心思:借往来商贸往匈奴安插眼线。
这事倒不算出奇,雁守疆身为边郡守将,防范匈奴乃是职责所在。
雁守疆的行为,和她要想办法寻回曹襄尸首之事并不冲突,思量过后她便没有拆穿。
随后她又入了军营,和雁守疆日渐熟悉,便更不放在心上了,甚至尽可能地给予便利。
当然,真正让她猜到雁守疆在谋划匈奴,是因为她发现雁守疆私藏了祭明手下的一名俘虏:休屠王老祭司。
再结合他这几日频繁组织谋士、将官议事,李陵来了以后又是密议许久,雁守疆有何打算不言而喻。
朝中不是嫌他们剿灭的休屠王地位不正,请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吗?那索性直击匈奴,来个他们不能忽视的功劳好了。
华书的警觉与聪慧超出了雁守疆的想象,抽丝剥茧之下他的谋划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他不由感叹幸好华书与他同心勠力,若是华书站在他的对立面,只怕他要寸步难行。
不过华书虽然猜到了他对匈奴有所谋划,但是具体计划她却还不知道。
到了现在,雁守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匈奴大单于呴犁湖继位一年,却难以服众,呴犁湖意欲招收祭明一脉为己用,不想竟被左贤王且鞮侯看穿,讥讽祭明以至于祭明出走,两拨势力更加剑拔弩张。
只不过茏城内部的其他势力都不愿内斗,两方仍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而雁守疆想要做的,就是挑起匈奴内斗,坐收渔翁之利。
华书趴在地图、沙盘前,初步听过了雁守疆的计划,提出了一些疑问。
随后在她的示意下,老祭司再次被提了上来,众人反复详细地询问了匈奴内部情况,将如何挑拨离间祸水东引,再次做了细化。
甚至由于华书的鸾榷司之下,有几名胡人傕枭在茏城混得如鱼得水,倒比雁守疆的人更好用一些。
议事完毕,华书便准备带着鸾榷司的人起身离开,好去联系茏城的人配合雁守疆的计划。
她起身之时,雁守疆下意识想把人拦住,可张了下口却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问她如今这样子是走还是不走?若是要走准备什么时候走?
他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不想知道找个答案,仿佛华书不说,他就可以当作她不会离开。
目送华书离去,雁守疆想着她安排好了鸾榷司的事情应该就会回来找他,但是足足过了半日,仍是不见人影。
雁守疆很生气!
他因为华书要走,难过得一晚上没睡着,结果她倒好,神采奕奕的就来找他商量正事,而且一点不留情面地把他的老底全揭开了。
昨晚华书抱着他哭得那样伤心,以至于雁守疆忍不住猜测她是否也对他有情?
现在看来,分明还是他想多了。
这个人就没有心!
满心满眼都是百姓的安危,都是大汉的荣辱!
这可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公主,封个区区公主实在委屈她这一腔热血了,真该把太子的位子给她来当当。
哦,等她回了长安有可能直接当太子妃去了。
眼见雁守疆脸色郁郁越发难看,埋首案间的符起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雁守疆扫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顿住了。
正事上符起从不含糊,但是私事上,这人的心都要从武威偏到茏城去了!
也不知道华书到底是有什么魅力,符起,茅季,全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
被雁守疆恼恨得牙痒痒的华书,早忘了自己昨夜醉酒失态之事,还以为没人知道她要回长安了。
此时她正在收拾房间。
昨日匆忙之间得悉刘瑰之事,屋子被她弄得乱七八糟,桌案上给刘瑰的信笺也没写完,匆匆换了绢帛誊抄一遍,随后又给阿嫽、孟青妍、司马迁分别写了信,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她很难受。
她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长安,好好护着阿姊。
可是她不能,她还没有完成对阿姊的承诺。
她要借着雁守疆这次挑动匈奴生乱的机会把曹襄的尸首带回来!
这话她谁都没有提,雁守疆一定不会允许她涉险,但是这是她一定要做的。
她要带回曹襄尸首,抚慰阿姊,她要争得不世之功给将来回了长安铺路。
她需要功劳,才能在群臣环伺之间拥有一席之地,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阿姊,保护整个武威!
梳理完这些事情,华书转去了乱糟糟的床榻,随意整理了两下,突然被一抹凝白如脂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枚玉璧。
这玉璧色泽莹润,上有一抹红丝,颇有意境,品质甚是不错,可这精美的玉璧上却只系了一条黑色麻绳,反而显得有些粗糙。
捏着玉璧,华书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哪位军侯所赠之物,最后只能塞到盒子里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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