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钢筋森林的顶端,无数人向往的天堂,空气却稀薄得令人窒息。
夏知禾站在落地窗前,脚下是蚂蚁般蠕动的车流,玻璃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手里紧攥的那份精心修改了十七遍的方案,此刻却如烙铁般烫手。
“知禾,这个方案……情怀是好的,但客户要的是‘爆点’,‘爆点’能明白吗?要的是能上热搜的视觉冲击!你这些保留老城区肌理的设计,太温吞了。”总监王明的声音透过内线电话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就按我说的改,把中心区那几栋老房子推了,换成全玻璃幕墙的‘未来之眼’,这就是未来的地标!懂吗?今晚,最迟明早,我要看到新版本。”
“王总,那些老建筑是街区记忆的载体,强行拆除本就破坏了街区的完整性,要是再建一个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这……”夏知禾的声音有些干涩。
“记忆?记忆能带来流量还是利润?”王明嗤笑一声打断,“知禾,你还年轻,别被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绊住了。现实点,按资本的需求来。别忘了,上次‘绿洲’项目的核心创意,要不是我力排众议推上去,能有那么大的反响?机会是给能抓住它的人准备的。”话语里的暗示像冰冷的针,刺进夏知禾的神经——“绿洲”项目,那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心血,最终署名却只有王明。
电话挂断的忙音尖锐地刺破寂静。
夏知禾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通宵的咖啡杯堆满桌角,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灵感迸发时指尖在数位板上飞驰的快意……最后定格在方案汇报会上,王明侃侃而谈了他的“原创”构思,台下掌声雷动,而自己,真正的设计者,却像个局外人。
一封封催促修改的邮件,冰冷的措辞像鞭子,抽打着夏知禾所剩无几的热情和体力。
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力气。视野天旋地转,文件从手中滑落,他最后的意识,是纸张纷飞下,同事们惊恐的呼喊和冰冷的地板触感。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熟悉。睁眼,白色的天花板,单调得令人心慌。
“过度疲劳,精神压力巨大,伴有明显的心律失常。”医生翻着报告,眉头紧锁,“夏先生,你还不到三十岁。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身体已经在给你敲警钟了,必须彻底休息,改变生活方式。”
改变?夏知禾望着点滴瓶里缓慢滴落的液体,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
改变什么呢?是继续在这个华丽的囚笼里,透支生命去堆砌那些自己都厌恶的、只为取悦资本的数字图腾?还是……
他摸到枕边那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手稿集。牛皮封面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里面是他多年来忙里偷闲画下的构想:阳光穿透天井落在绿植上的光影,老木头温润的质感与现代线条的交融,为社区孩子设计的充满童趣的阅读角……这些被王明斥为“不切实际”、“缺乏商业价值”的梦,此刻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带给他一丝希望。
出院当天,他没有回公司。只有一份措辞简洁的辞职信躺在了王明的邮箱里。
意料之中的电话轰炸很快响起。
“知禾!你疯了?现在正是你事业的上升期!那个晕倒只是意外,你看咱们公司谁没有晕倒过,但现在不都是好好的!听我的,你休息几天就好了。公司马上有个大项目,完成的好,总监的位置……”王明的声音急切,带着诱人的画饼。
“王总,谢谢好意。我累了。”夏知禾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累?年轻人哪有不累的?想想你的房贷,想想上海的机会!你走了,这个圈子就那么大……”
“我的建筑,不该只为财务报表服务。”夏知禾打断他,轻轻按掉了电话,顺手将这个号码拉黑。
世界瞬间清静了。
处理掉租住的公寓,东西少得可怜,大部分都留给了房东或进了回收站。只有几箱书,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他视若珍宝的手稿集,被仔细打包。
当他合上最后一个纸箱,看着这个曾经承载着梦想与疲惫的“家”变得空荡,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取代了预想中的失落。
飞机冲破云层,将繁华喧嚣的都市远远抛在下方。夏知禾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稿集粗糙的封面。
目的地:云南,大理。
一个模糊的、关于田野和老房子的影像在心底悄然浮现。他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去呼吸,去寻找,去触摸一点真实的、有温度的东西。
而此时,北京的春,干燥而锋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江逾白站在巨大的落地幕墙前,俯瞰着脚下如棋盘般规整的城市。这里是“经纬”事务所的顶层会议室,象征着建筑行业顶端的荣耀与话语权,令人艳羡。然而此刻,屋内的空气却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逾白,我理解你的情怀。但这个‘溪畔文化中心’的项目,回报周期长,而且利润率太低!董事会不可能会通过的。”合伙人赵启明,也是他多年的师兄,此刻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惋惜,手指敲击着桌上另一份厚厚的企划书,“看看‘星耀广场’,这才是大势所趋!高端商业综合体,现金流稳定,一旦建成,绝对的地标性建筑。你的才华,应该用在这里,创造真正的价值!”
江逾白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文化中心草图——依山就势的坡屋顶,与村落肌理相融的布局,为当地手工艺人预留的开放式工坊空间……在赵启明口中,成了轻飘飘的“情怀”。
“真正的价值?”江逾白的声音冷得像冰,“赵总,建筑的价值,就是冰冷的数字和迎合资本喜好的奇观吗?溪畔那个项目,连接的是土地、是历史、是活生生的人!它能让逐渐消失的手艺有个归宿,能让村里的孩子有个像样的图书馆和活动空间!这些,在您眼里,就是‘垃圾’?”
“逾白!”赵启明脸色沉了下来,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别那么天真!事务所不是慈善机构!我们要对投资人负责,对员工的前途负责!你的坚持,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接手‘星耀’,这是命令,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江逾白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他环视这间装修奢华、处处彰显着“成功”的会议室,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闪烁、噤若寒蝉的同事。这里曾是他挥洒才华的战场,如今却成了绞杀理想的刑场。
他清晰地记得,上一次“为你好”,是他设计的社区图书馆方案被强行塞入奢侈品商铺;再上一次,是古村落保护提案被斥为“阻碍发展”而搁置。
每一次的妥协,都仿佛在灵魂上剜去一块肉。
够了。
真的够了。
江逾白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他没有看赵启明瞬间错愕的脸,也没有理会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他伸手,用力扯下挂在胸前、象征着“经纬”明星建筑师身份的银色工牌。
冰冷的金属在会议桌上敲击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像一声丧钟。
“我的建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不为数字而生,不为取悦资本而活。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他再未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开,将一室死寂和赵启明铁青的脸甩在身后。
回到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里曾是他隔绝喧嚣、专注创作的地方,无数次让他感到愉悦,但此刻,却只觉得憋闷。他快速地收拾着个人物品,动作机械而迅速。
设计书籍、绘图工具、私人的咖啡杯……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抽屉最底层,那一叠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图纸上——正是被赵启明贬为“垃圾”的溪畔文化中心手绘草图。
指尖拂过纸面,那些流畅的线条、精妙的构思,仿佛还带着当初构思时的温度与激情。
他将它们小心地抽出来,放进随身的背包里。这是唯一值得带走的“行李”,是他破碎理想中,最后一片倔强的残骸。
走出大厦炫目的玻璃门,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江逾白没有回头。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辞职的冲动带来了短暂的快意,紧随其后的却是巨大的迷茫。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哪里还有能让建筑回归本源、承载真实生活与记忆的土地?
手机震动,是猎头和昔日同行或试探或惋惜的信息。他统统无视。
一张夹在手账里的泛黄照片滑落出来,是多年前在云南采风时拍的:一片无垠的金色田野,远处是黛青色的连绵山影,一栋古朴的白族老宅静静伫立在田埂边,炊烟袅袅,宁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看着照片上那栋老宅模糊的轮廓,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心底深处悄然擦亮。
云南 大理
也许,答案在远方?
写下这篇文的大纲是在一个睡不着的晚上,突然萌发了想去云南旅游的想法,脑子里突然就构思出了两个建筑师在云南相遇的小故事……很喜欢群像,所以希望这篇文也可以写成一篇温暖的群像文[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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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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