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终于在一个清晨放晴。
阳光穿透薄雾,将湿漉漉的田野镀上一层碎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洗净后的清新气息。“云栖”的瓦片吸饱了雨水,在阳光下泛着青黑色光泽。
江逾白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冰,起初带来涟漪,很快又沉入水底,只留下持续的低温。他完美践行着“隐形人”的准则。
每天清晨,夏知禾刚打开院门,就能看见江逾白背着那个巨大的专业登山包,悄无声息地出门,裤脚有时还沾着晨露。傍晚,他又会踏着暮色归来,身上带着田野或山林的清新气息,偶尔还有木屑或草叶的味道。他选择的房间“观野”,房门大部分时间紧闭,只有吃饭时间,他会准时出现在一楼的小餐厅,点一份最简单的餐食,通常是沈星煮的米线或面条,安静迅速地吃完,然后再次消失。
夏知禾对他充满了好奇。这位气质冷峻、出手阔绰的长住客,不像普通的游客或避世者。他的目光太锐利,动作太精准,沉默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专业气场。
好几次,夏知禾在打扫二楼走廊时,透过“观野”虚掩的门缝,瞥见江逾白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带伸缩杆的精密仪器,夏知禾仔细观察一番,认出了那是激光测距仪,对着屋顶的梁架结构仔细测量,或者在速写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还有一次,夏知禾在黄昏时整理天井的花草,无意中抬头,正好看见江逾白站在他房间朝向田野的窗前,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他举着一个小小的、似乎是单筒望远镜的设备,专注地观察着远处苍山山脊线的走向和田野的肌理。
“真是个怪人。”夏知禾心里嘀咕,但不可否认,这种近乎苛刻的专业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意,甚至有一丝遇到同类的微妙欣喜。
毕竟,他也是个对建筑细节近乎偏执的人。
沈星则对这位“冰山先生”产生了强烈的挑战欲。她天生热情似火,最受不了这种沉默是金。在她看来,住在同一屋檐下,就该一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
“老板,你说江先生是不是机器人啊?一天到晚不说话,光知道看房顶和田野。”沈星一边擦拭前厅的旧木柜台,一边小声跟夏知禾吐槽,“你看他吃饭,那叫一个安静,我都怕他把自己噎着。”
夏知禾正在给一盆新移栽的山茶花浇水,闻言笑了笑:“可能人家就是喜欢安静。每个人性格不同。”
“那也太安静了!”沈星撇撇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行,我得让他感受一下‘云栖’的热情!阿嬷今天不是送了新做的雕梅和乳扇吗?我给他送点去!”
“别……”夏知禾的阻止还没出口,沈星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厨房,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碟,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晶莹剔透的雕梅和几片金黄油亮的烤乳扇,兴冲冲地跑上了二楼。
夏知禾无奈地摇头,心里默默为沈星祈祷,希望她别碰一鼻子灰。
沈星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敲响了“观野”的门。
“江先生?在吗?”
里面安静了几秒,门被拉开一条缝。江逾白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脸,眼神依旧清冷,带着被打扰的一丝不耐:“有事?”
“那个……阿嬷送来了新做的雕梅和乳扇,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小吃,可好吃了!给您尝尝!”沈星热情地把小碟子往前一递,笑容明媚。
江逾白的目光落在碟子上,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投喂”感到困惑和不适应。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接。
沈星的笑容有点僵,手还固执地举着:“真的很好吃!雕梅酸甜开胃,乳扇烤过特别香脆!您试试嘛!”
也许是沈星眼中毫无杂质的热情太过灼人,也许是那食物的香气确实诱人,江逾白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语气平淡无波:“谢谢。”他接过了碟子,手指修长干净,没有碰到沈星一丝一毫。
“不客气!您慢慢吃!”沈星目的达到,心满意足,转身就想走。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她转身动作太猛,脚后跟不小心绊到了走廊上元宝不知何时拖过来的一个毛线团,元宝最近迷上了玩阿嬷织毛衣剩下的线团,总是在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毛团弄得到处都是。
沈星“哎呀”一声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她情急之下双手乱抓,正好抓住了江逾白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框!
“砰!”
人是稳住了,没摔下去。
但悲剧的是,她碰到了江逾白那只端着碟子的手,在慌乱中猛地一扬!
只见那几块精心摆盘的雕梅和乳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挣脱了地心引力,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然后——
“啪!”
一块雕梅精准地贴在了江逾白干净的灰色T恤胸口,留下一个深红色的、黏糊糊的印迹。
“嗒!嗒!”
两片香脆的烤乳扇,一片落在了江逾白微湿的头发上,像顶了个滑稽的帽子;另一片则掉在了他光洁的拖鞋上,摔得粉碎。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星保持着抓着门框、身体前倾的尴尬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江逾白则完全石化,他低头看看胸口的“勋章”,又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装饰”,最后目光落在拖鞋边的乳扇碎片上。那张俊美却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种混合着震惊、无语、以及极力忍耐的……荒谬感。
“对……对不起!江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沈星终于反应过来,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手忙脚乱地想去帮江逾白擦胸口,手都伸出去了又觉得不妥,便调转方向想去摘他头上的乳扇,也觉得有些唐突,急得原地打转,“我我我……我这就去拿毛巾!湿毛巾!不不不,干毛巾!啊!怎么办!”
夏知禾在楼下听到动静不对,赶紧跑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烈”又滑稽的景象:江逾白胸口挂梅,头顶乳扇,脚边碎片,一脸生无可恋;沈星像只受惊的兔子,围着江逾白急得团团转,语无伦次。
“噗……”饶是夏知禾,看到江逾白这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见江逾白看过来,他赶紧咳嗽一声,板起脸:“沈星!看你干的好事!”
“夏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元宝的毛线团!”沈星快哭了。
元宝此时正蹲在不远处的楼梯口,歪着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辜和好奇,仿佛在说:“关我喵事?”
夏知禾强忍着笑意,上前一步,对江逾白歉意道:“江先生,实在抱歉,沈星她毛手毛脚的。您快进去清理一下,衣服……我帮您送去洗?”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勉强压下额角的跳动。他抬手,面无表情地取下头顶那片摇摇欲坠的乳扇,又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狼藉,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必。我自己处理。”说完,他看也没再看沈星一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力道比平时重了几分。
门外,留下一个石化的沈星和一脸无奈的夏知禾。
“完了完了完了……”沈星哭丧着脸,“冰山先生肯定恨死我了!我把他彻底得罪了!他会不会退房啊夏哥?”
夏知禾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地上乳扇的碎片和那个罪魁祸首毛线团,再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沈星,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好了,下次注意点。‘云栖’的热情……看来江先生有点消受不起。”他弯腰捡起毛线团,塞给沈星,“去,把这个还给元宝,顺便……把这里打扫干净。”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沈星欲哭无泪地接过毛线团,感觉自己“破冰”不成,反而把冰山撞得更瓷实了。
而门内,江逾白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胸口那片醒目的红渍和略显凌乱的头发,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他脱下T恤,用力擦洗着那片黏腻,动作带着一丝泄愤的意味。水流哗哗,冲走了污渍,却冲不散刚才那啼笑皆非的一幕带来的冲击。那个叫沈星的女孩,像一颗横冲直撞的流星,把他精心维持的、与世隔绝的冰冷外壳,砸出了一道尴尬又生动的裂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却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烤乳扇的焦香
……真是,莫名其妙!
“雕梅乳扇事件”后,江逾白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他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寡言,但与沈星之间,彻底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寒冰屏障”。只要沈星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江逾白要么立刻移开目光,要么干脆转身就走,仿佛她是什么行走的“灾难源”。沈星也自知理亏,每次见到江逾白都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就低着头快速溜走,连招呼都不敢打。
夏知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无奈。他尝试过缓和气氛,比如在江逾白吃饭时,装作不经意地聊几句天气或洱源的风物,江逾白通常只是“嗯”“哦”几声,便再无下文,目光专注地盯着碗里的食物,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谨的进食实验。夏知禾碰了几次软钉子,也只好作罢。
这位住客,就像是一本封面冷硬、内容深奥的专业书籍,难以靠近,更难以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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