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一段时间的雨终于结束,院角的桃树也仿佛一夜之间获得了新生,粉嘟嘟的花苞挤满了枝头,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汁液和湿润泥土特有的清甜气息。沈星踮着脚,奋力将一床新换的浅蓝色春被晾上竹竿。晨光熹微,薄雾像轻纱般笼着远处泛着新绿的田野。
周野挎着他那个标志性的沉重相机包,从沾满露水的田埂上走来,裤脚被浸成了深色。
“周野哥早!”沈星扬起笑脸,比枝头的桃花还要灿烂几分。
“嗯。”周野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发梢间无意沾上的一瓣樱粉。
就在这时——
“喵嗷!”一团橘黄色的闪电从刚抽嫩芽的绣球花丛里窜出来,嘴里叼着个五颜六色的毛线球,看起来像是阿嬷新织毛衣的“牺牲品”,正正滚到沈星脚下。
沈星“哎呀”一声,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去!
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瞬间箍住了她的腰,一股混合着田野清新和淡淡皂角的气息将她包裹。周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晨雾的微凉:“看路。”
沈星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胸前相机的肩带稳住身体,脸颊烫得能煎蛋:“谢、谢谢周野哥!”
周野“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指尖无意间擦过她腰侧,两人像触电般同时退开半步。沈星眼尖地瞥见他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自己的心跳更是咚咚咚地撞着胸膛,震耳欲聋。
为了答谢“救命之恩”,沈星自告奋勇要烤春日限定的艾草糍粑给大家尝尝鲜。厨房很快飘起艾草特有的清香,沈星信心满满。然而,掌控火候显然不是她的强项。不一会儿,糍粑在烤架上迅速膨胀、变黑,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浓烟滚滚直冲屋檐!
“呜——呜——呜——”尖锐刺耳的火灾报警器像被掐住了脖子般立刻鸣叫起来!
“咳咳咳!救命啊夏哥!”沈星挥舞着锅盖,徒劳地试图驱散浓烟,自己也被呛得眼泪直流。
夏知禾闻声从工具房冲出来,迎面被浓烟呛得直咳嗽:“沈星!你又…咳咳咳!”他简直对这姑娘的破坏力有了新的认知。
元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吓得炸了毛,尾巴竖得像根棍子,“嗖”地一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上了院子角落那棵老梨树,蹲在最高最细的枝头,对着下面滚滚浓烟愤怒又惊恐地哈气,小家伙的胡子被烟熏得有点卷曲,一脸委屈。
夏知禾急得团团转:“元宝!快下来!危险!”
他赶紧搬来梯子架在树干上。梯脚刚挨着地,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就稳稳地按在了晃动的梯脚上。
“梯子与地面倾角不足55度,存在侧翻风险。”江逾白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皱着眉,目光精准地扫过梯子和地面的夹角,仿佛在进行工程测量。他单手稳稳扶住梯子,另一只手指向树杈上瑟瑟发抖的元宝:“夏知禾,抓它后颈皮,受力点集中,避免树枝断裂。”
夏知禾攀在梯子上,隔着逐渐散开的烟雾与江逾白冷静、仿佛能安定人心的目光相触,心头那点慌乱奇异地平息了:“…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探身,伸长手臂,终于将吓傻的小橘猫捞进怀里,脸上却不小心蹭了一道黑灰。
抱着元宝落地后,江逾白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湿毛巾:“烟尘颗粒物浓度超标,清洁面部和呼吸道。”
夏知禾接过毛巾擦脸,小声嘀咕着抱怨:“江工,救猫又不是解数学题,不用这么精确吧…”
江逾白看着他鼻尖上那点没擦干净的黑灰,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效率优先。”
傍晚时分,周野带着一身山林的气息和沉甸甸的背包回来了。
沈星正蹲在院角,一边给元宝刷毛,一边小声数落它白天的“临阵脱逃”。
周野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精巧编织的小篓子放在她脚边。
“哇!树莓!”沈星惊喜地叫出声。篓子里铺着几片翠绿的叶子,上面堆满了野树莓,新鲜得仿佛还带着山林晨露的气息——这正是她前天在饭桌上随口念叨了一句想吃的野味!
“山南坡朝阳的地方,刚熟。”周野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放下篓子转身就要走。
“周野哥!”沈星欢喜地跳起来,完全忘了脚下是刚浇过水、长着薄薄青苔的石砖——“哧溜!”
眼看又要上演清晨的“投怀送抱”,周野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稳稳地点住了沈星的肩膀,稳住了她。
“笨。”周野低声说。
沈星的脸红得像篓子里熟透的树莓,慌乱中抓起一大把浆果塞进他手里:“给、给你吃!可甜了!”说完像受惊的兔子,转身就逃进了屋里。周野低头看着掌心那捧嫣红、仿佛还带着指尖温度的树莓,又抬眼看了看已经无人的走廊,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嗯,”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低低地说,“确实很甜。”
廊下,许悠然裹着一条柔软的米白色羊毛披肩,坐在藤椅里安静地看着书。一阵带着花香的春风吹过,卷起她膝头书页的一角,也引得她掩唇轻咳了几声,比冬日时似乎更频繁了些。
夏知禾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枇杷花茶走过来:“许姨,试试这个,阿嬷说春天喝这个润肺特别好。”
许悠然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意:“谢谢知禾。”她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杯。就在她整理被风吹乱的披肩时,摊开的笔记本被风又掀开了几页。夏知禾无意间瞥见一行清晰有力的字迹:「…青峦化工厂环评报告,水体COD数据存在明显异常…」
夏知禾心头微微一跳,想起开春后,村口那条清澈的小河,水面似乎总漂浮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带着油光的细小泡沫。
很快,梅雨季来临,潮气无孔不入,仿佛给整个“云栖”罩上了一层湿漉漉的纱。
大堂里,壁炉难得地燃起了干燥的松木,噼啪作响,驱散着令人骨头发酸的湿寒。许悠然坐在靠窗的藤椅上,膝上摊着笔记本,指尖夹着的笔许久未动,目光投向雨幕中朦胧的田野,不知在思索什么。
沈星正和前台电话里的客人解释着:“是的,张先生,非常抱歉,因为天气原因,您预订的苍山徒步向导服务确实需要延后……对,安全第一嘛……好的好的,我们会为您保留行程,雨一停就联系您……”
夏知禾端着一盘刚烤好的红糖鲜花饼从厨房出来,甜暖的香气立刻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沈星,电话打完过来尝尝,新烤的。”他把盘子放在壁炉旁的小几上,又看向许悠然,“许姨,喝点热茶?刚泡的普洱,驱驱湿气。”
“谢谢知禾。”许悠然回过神,微微一笑,合上笔记本,“这雨,下得人心都跟着沉了。”
沈星挂了电话,小跑过来,拈起一块饼就咬,烫得直哈气:“唔!好烫好香!老板,你这手艺不开点心铺子可惜了!”她嘴边沾了点饼屑,满足地眯起眼。
“少拍马屁,下午预订入住的李女士和她儿子房间都确认好了?”夏知禾倒了杯茶递给许悠然。
“确认啦!母子房,‘听雨轩’,视野最好那间!行李车也准备好了。”沈星拍着胸脯,又想起什么,“对了老板,厨房那个……老灶台,江先生好像研究半天了,说要试试煮姜茶?”
夏知禾一愣,随即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江逾白对“云栖”里所有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都有种近乎狂热的研究欲,尤其是那口占据厨房一角的传统白族大灶台。平日烧水煮饭都用旁边的现代炉灶,这老灶台更多是个摆设和情怀。
梅雨天湿冷,江逾白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说要发挥它的“余热”。
他走进厨房,果然看见江逾白正背对着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那口大灶完全挡住。
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薄毛衣,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他正弯腰,蹙着英挺的眉,盯着灶膛里那几根半死不活、只冒烟不起火的柴禾,神情专注得像在攻克世界级建筑难题。旁边案板上,切好的老姜片、红糖块整整齐齐码放着。
“江先生?”夏知禾出声。
江逾白闻声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夏知禾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挫败。
“夏老板。”他声音依旧平稳,“这灶,通风似乎有些问题。”
夏知禾忍住笑,走过去:“老灶台是这样的,讲究‘火候’和‘添柴’的时机,不是塞进去点着就行的。”他蹲下身,示意江逾白看,“你看,底下灰积太厚了,得先掏空,留出进风口。柴也不能太湿,要架空,中间留空……”他一边解释,一边麻利地清理灶膛,重新架柴,又抓了把干燥的松针引火。
江逾白站在一旁,像个虚心求教又不服输的学生,目光紧紧追随着夏知禾的动作。他靠得很近,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混着淡淡墨水的味道,在这烟火气弥漫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火苗终于欢快地舔舐着柴禾,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光映亮了夏知禾沾了点灰的下巴,也柔和了江逾白过于冷硬的轮廓。锅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了,等水开把姜和红糖放进去就行。”夏知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刚想松口气——
“喵呜!”一道橘黄色的闪电猛地从角落窜出,目标正是案板上那块散发着诱人甜香、沈星早上刚买的火腿!
是元宝!这小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在了这里,就等着这一刻!
“元宝!不行!”夏知禾惊呼。
然而已经晚了。
元宝精准地叼起一小块火腿皮,转身就想跑。可它忘了灶膛口正对着它逃跑的路线,一股因为柴火刚燃旺而特别浓郁的灰白色浓烟,被穿堂风一卷,正好兜头喷了它一脸!
“喵——嗷呜!”元宝被呛了个正着,小爪子一滑,叼着的火腿皮也掉了。
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只“烟熏妆”版小橘猫,眼睛被熏得眯成缝,脸上黑白交加,一边剧烈地打着喷嚏一边慌不择路地撞到了江逾白的小腿上,留下几道灰扑扑的爪印,然后“嗖”地一下钻进了碗柜底下,只留下惊恐的喵喵声和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还有空中几撮凌乱的猫毛。
厨房里一片死寂。
夏知禾看着江逾白灰色裤子上那几道清晰的、带着湿泥和灶灰的猫爪印,再看看碗柜底下只露出一双惊恐圆眼的“烟熏元宝”,最后目光落在江逾白那张俊美却仿佛被冰封住的脸上。
“噗……”夏知禾实在没忍住,偏过头,肩膀可疑地耸动起来。他努力想把笑声憋回去,结果憋得脸颊泛红,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江逾白的脸色出现一丝裂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裤子,又看了看那个躲在暗处、还在打喷嚏的罪魁祸首,最后目光定格在努力忍笑的夏知禾身上。男人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冷硬:
“夏知禾。”
“下次煮姜茶,用电磁炉。”
夏知禾终于破功,扶着灶台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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