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笙话锋一转,语气不复刚才的轻松,反倒是添了几分凝重。
“但那钦还是一声不吭地将那具尸身带回去了?”白沅宁奇道。
周玦声称那钦府上侍从走失,明明那人不是那钦府上的侍从,但那钦非但没有辩驳,反而还忍气吞声地将那具尸首带了回去。
这很奇怪,也很不合常理。
除非此人那钦识得,并且身份特殊。
林清婉沉吟片刻:“周玦所抓之人必定是北凉之人且身份定然石峰重要,重要到足以让周玦以此为把柄,要挟周玦。”
本来沈云笙还不清楚周玦在岁贡那晚究竟拿捏住了那钦什么把柄,看来周玦就是以此人性命为把柄来要挟那钦的。
若是那钦奉上赤谷城,那周玦所抓之人便是那钦府上走失的侍从。只不过那钦没想到,周玦却将人直接杀了,丢了具尸身给他。
“尸身被折磨得面目全非,说明此人生前一定遭受了严刑拷打,周玦或许从审讯中得知了些什么,”沈云笙的眸光微动,指尖有节奏地在桌案上敲出声响:“究竟是何身份,竟能让那钦不惜舍弃赤谷城也要保护那人的身份免于暴露。”
沈云笙陷入了沉思,蛾眉紧锁,目光落在桌案放置着白瓷药瓶之上。
素馨从殿外入内,站在殿门处恭声道:“公主,娘娘,崔司衣到了,可要请她进来?”
“崔司衣?”沈云笙闻声抽出思绪,疑惑地看向林清婉:“崔司衣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林清婉示意素馨请崔司衣进来,她莞尔一笑:“她前来自然是你量体裁衣,定制嫁衣的呀。”
“嫁衣?现在就着手制作是不是有些为时尚早?”沈云笙面上显出迷茫的神色。
“怎么会为时尚早?婚期定在九月初,距今也不过一月有余,司衣司那边要挑灯熬夜赶制才能堪堪完成一件嫁衣。今日知你会来我这里,便特意提前召崔司衣来坤宁宫了,省得你再不把婚事放在心上,让这量体裁衣的事情一拖再拖。”
林清婉颇为了解沈云笙,依沈云笙怕麻烦的性子,定是会让司衣司那边按照宫中制作夏衣时的尺寸,绣制嫁衣。
只不过嫁衣不比寻常宫裙,到底是女子出嫁所穿,一生只得这一次的人生大事,马虎不得,须得尽善尽美,做到极致才好。
坤宁宫这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量体裁衣的工序,咸安宫那边可谓是阴云密布,气氛压抑异常。
青黛跪伏在地,努力将身形缩小到极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身子还因害怕剧烈抖动着。
青黛周围,所有咸安宫内的宫人都如青黛一般瑟缩着跪伏在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薛太妃注意到。
青黛是咸安宫,一直伺候薛太妃的宫女。她跟着薛太妃已经十年了,还从未见过她这位性子一向宽和,与世无争的主子像今日这般生气。
自从上午坤宁宫的金蕊姑姑来了一趟咸安宫之后,薛太妃便大发雷霆,不复往日的慈眉善目,甚至还砸碎了她平素最喜爱的青花缠枝白玉茶盏。
青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太妃一向信重的申公公从今日一早就没再见过他的踪影却不知所踪。
薛太妃前脚刚跟金蕊说完申公公出宫采买去了,后脚就派人去打听申公公的下落,还把咸安宫的所有宫人都召集到了正殿,并声称要抓出其中的内奸。
饶是青黛不知出了何事,但凭借她在这深宫中磋磨了近十年的经验,她也能大体猜测到这次变故恐怕和不知所踪的申公公脱不了干系。
薛太妃一身深青色缂丝大袖常服,高坐主位,面色凝重,眼上眉梢全然是不可遏的怒色。
岁月似乎对这位先帝遗留下来的太妃格外宽容,她的脸上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迹,年少时的风姿绰约如今依旧可见,只有眼角额间些许细纹能看出这位美人儿已久经风霜,不再年少。
点燃的檀香静静地燃烧着,香烟氤氲着逐渐在殿内飘散开去。
香雾缭绕间,薛太妃的眉目显出几分温蔼惇和之色,只不过太过短暂,香雾散去,那温蔼惇和便如镜花水月一般消失不见。
薛太妃信佛,在宫中素来享有慈悲和善,敦厚宽仁的名声。先帝还在时,便曾夸赞过当时还是德妃的薛氏贤良淑德,品行敦善,先帝驾崩后,薛太妃更是皈依佛门,青灯古佛为伴。
她在宫中一直不争不抢,便是年轻时也鲜少与人产生冲突,便是后宫女子惯常为争夺帝心的争风吃醋行为,她都从未有过。
因此,此番薛太妃在咸安宫发的这一通怒火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属实是将咸安宫的宫人们都吓了一跳。
“哀家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可你们中有些人却是吃里扒外,竟敢背叛哀家!”薛太妃厉声道。
薛太妃手里捻着串檀木佛珠,细长的睡凤眼带着审视,缓缓从下面跪伏着的宫女太监们头顶扫过。
眉宇神态间是岁月沉淀的,独属于久居高位者特有的威严压迫。
宫人们虽不敢抬头看,却仍能觉如芒在背,一个个噤若寒蝉,抖得如同筛糠。
突然,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低着头一溜烟儿跑进殿内,迅速地跑到薛太妃身前,倾身附在薛太妃耳边轻声低语。
不知道那小太监究竟跟薛太妃说了些什么,薛太妃一双美目忽然绽放出阴狠的光,她猛然将视线聚焦在了跪在青黛身后不远的一个小宫女身上:
“来人!给哀家把青骊拿下!”
话音未落,跪着的青骊瞬间起身,不等薛太妃等人反应过来,一头便撞向了殿门旁的圆柱。
血溅当场,瞬间殒命。
青骊知道事情败露,难逃一死,比起落到薛太妃等人手里饱受折磨后再死,她果断选择了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我了结。
有离得近的宫女脸上被溅上了青骊飞溅的鲜血,当即便被吓晕过去,不少宫女被吓得惊呼出声,场面顿时有些许的混乱。
青黛离得还算近,她能清楚得看见青骊头上仍在往外流淌的鲜血,鲜血糊了青骊一脸,青黛甚至很难辨认出青骊那张她曾经朝夕相处的面容。
青黛与青骊一同入宫,机缘巧合之下一起被分配到当年还是德妃的薛太妃身边伺候。一晃十年过去了,二人感情深厚,早已情同姐妹。
亲眼看见姐妹惨死在自己眼前,对青黛的震撼冲击巨大。她忘记了尊卑有别,她抬头看向高坐主位的薛太妃。
却见檀香袅袅间,素来以慈悲为怀的薛太妃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青骊,一脸漠然,甚至还略显嫌弃地用绣帕掩鼻,眼中满是嫌恶。
那个刚刚附耳低语的小太监看见青骊惨死,嘴角勾出一个阴狠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在狠毒之下是心头大患解决的轻松愉悦。
小太监瞧着极为面生,青黛从未在咸安宫见过他,她敢肯定他绝对不可能是咸安宫之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紫禁城中的太监。
青黛无力地张了张口,想替青骊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她能说些什么。
是了,在这座皇城之中,像她和青骊这般卑贱之人,命如草芥,生死不过只在贵人的一念之间。
卑贱如她们,连生死都无人在意,又有谁会去听,去在意她们的话呢?
青黛的喉咙像是被一团巨大的棉花堵住了一般难受,心底一片冰凉,透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呼吸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背叛哀家的下场,你们都看见了?以后若有人胆敢背叛哀家便如此人!”薛太妃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便丝毫没有停留地起身离开,转身进了后堂礼佛。
青黛怔怔地看着有人将青骊的尸体粗暴地拖出去,她好像看到青骊唇边挂着一个解脱的微笑。
“是,奴婢(才)谨遵太妃教诲。”青黛麻木地随着众人恭送薛太妃。
她低下头,一滴清泪缓缓落在地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入夜,一只信鸽乘着夜色从咸安宫飞出。
信鸽飞出紫禁城,飞过长安繁华的朱雀大街,最后飞进了摄政王府的院墙。
一个一身暗色劲装,腰佩长剑的男子从屋内出来,取下了信鸽脚边绑着的密信,转身又进了屋。
此人便是周玦的贴身侍卫望舒。
“主子,咸安宫传来消息,青骊暴露了。”望舒恭敬地将密信呈给周玦。
周玦身后立着一个与望舒同样打扮的男子,他的眉眼与望舒分外相似。那男子是周玦的另外一个亲信侍卫,也是望舒的兄长,扶光。
扶光与望舒对视了一眼,望舒冲着扶光摇了摇头,扶光无奈地闭了下眼。
周玦三行并做两行地快速读完了密信:“扶光,派人给青骊的家属送去抚恤金并将她的家人好生安置。再安排两个人乘夜去乱葬岗将青骊的尸首找到,寻个妥善的地方安葬。”
“是,主子。”扶光领命而去。
“事情可是有些棘手?”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
周玦抬眸看了眼手中正把玩着一柄锦绣折扇的萧淮,目光冷冷地从他毫不客气地翘在茶几上的锦靴之上扫过:“萧淮,把你的脚从孤的茶几上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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