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流云忽然想起了吴小六。
难道这河道,指的是炎江的河道?
若真是炎江的河道被改,那此事的严重性,早已不是个人恩怨、门派纷争就可以说得过去的了。
炎江流经靖国东南七城,成百上千的州县,成千上万的村庄,可以说半个靖国的百姓都离不开它。
可若真是炎江的河道被改,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起过?就连洪灾,也没有几次记载。更遑论是整个村子都被吞没的洪水?
晓流云越想越觉得可疑,眉间无意识地缓缓蹙起。
另外,洛城城主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隐灵阁,并且生死未卜?原本应出现在笼子里的灵狐又去了哪里?
洛城...吴小六的家吴家村就在洛城附近!
莫非这两件事之间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晓流云整理思绪,莫名觉得这些事的背后有什么可怕的秘密在等待着她,前方的路仿佛向她伸出了一根钩子,牵着她的心,扯着她一步步接近真相。
不知不觉已思至夜深,整个泊山都仿佛沉沉睡去了般,寂静无声。
晓流云打了个哈欠,合上窗,转身熄了烛火,上了榻。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寒风渐起,吹起满院落花,仿佛漫天飘雪。
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怒号着,吹得窗子一下一下地打着窗框,咔咔作响。
晓流云被哀怨的风声吵醒了,刺骨的寒风从窗子缝隙里钻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明明记得睡前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的,怎么会咔哒作响?这都四月中旬了,怎么会这么冷?
晓流云翻了个身,有些犯懒,但奈何寒风彻骨,她只得起身去关窗。
刚走到窗边,她忽然发现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寒风将鹅毛般的雪片吹至屋内,落在桌上化成了点点水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院中一道熟悉的严厉嗓音响起:“阿云,鸡鸣了,还不快起床练功!”
冰天雪地里,一人背着双手立在院中,眸光似箭,直直射进晓流云胸膛,她几乎是生理反应般心跳加速,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师父,阿云这就去练功。”
她转过身要去换衣服,却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桌前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的面容隐在黑暗里,但晓流云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她父亲。
她想要走上前去再看清些他的模样,这时,一柄长剑忽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从桌前跌倒在地,血顺着伤口流了一地,黏糊糊地,带着厚重浑浊的腥气,仿佛从地府爬出来的邪祟,一直爬到晓流云脚边。
她一下子扑到父亲身边,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爹...爹!”
父亲张着嘴,迫切地想要说什么,她却怎么都听不清,只能看着父亲口中溢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到她的手上、身上、地上。
她看着大片大片的鲜红色,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能做些什么,慌乱地想用袖子抹去,却只将这暗夜里的红抹得到处都是。
眼泪早已决堤,混杂在满身血迹里,空气中弥漫着咸腥味。
不知如何才能抓住父亲不断流逝的生命,她只好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就像握紧手中的沙。
奈何流沙总是能从指缝间溜走。
手臂尚未缩紧,父亲却化作一缕烟,消散了,她再一次愣住了,她迫切地想要留住父亲,双手疯了一般在空中抓着,却什么都抓不住。
“爹...爹!你别走!你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她朝前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哭喊着。
“酥酥。”
忽然,门前出现了另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她瞬间止住了哭泣,脸上挂着泪,声音颤抖,“娘亲?”
“娘亲”却转身走出了门。
她疯了一般爬起来,跟着跑了出去。
她看到了父亲、娘亲、外祖母、姨母、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
但所有的人都背对着她。
她慌了,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声问:“娘,你们要去哪?”
没有人回答她,众人只僵硬地向前迈去。
“别走!”
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众人却再次消失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围是一片无尽的冰雪,寒风,黑夜。
“娘亲!爹爹!外祖母!别走!你们别走!”
“别走...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别留我一个人!”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掌心被碎石划破了口子,寒风如刀割着她的脸颊。
她仿佛没有知觉般仍然哀号着,冷风灌进了她的喉咙、胸腔。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在冰冷的雪中。
看着漫天飘落的雪,她渐渐失去了知觉,口中仍小声呢喃着,“别走...”
晓流云被梦魇裹挟着,蜷缩在被子里,泪水打湿了枕头。
屋外,遮蔽着皓月的乌云缓缓散开,皎皎月光洒下,满院清辉,花香暗涌。
翌日清晨,晓流云早早起了床,浑身酸痛,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
她早已熟练了应对这种情况,梳洗遮盖了一番,出了门。
拉开院门,亓晗正站在云雪斋的门口,像是等待已久,但不知为何,踌躇着没有进去。
“我...”二人同时开口。
“你...”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场面有点尴尬。
“你先说。”亓晗有些心虚,自觉让步。
“你今日为何站在门口,不直接进去?”
亓晗抿了抿唇,轻轻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我想去调查昨天的事。事关逸清宗的清誉,我不能坐视不理。”
晓流云点了点头,“巧了,我也是。”
亓晗眉毛一抽,有点意外。
“不瞒你说,昨日我在隐灵阁看见了吴老板,我觉得昨天的事可能和她有关。”
听到“吴老板”,亓晗心中了然,怪不得她昨日忽然跑去对面。
晓流云关上云雪斋的门,走到亓晗身前,仍有些疑惑,“你要查这个事,和你犹豫着不进去有什么关系?”
亓晗被迫直视着晓流云澄澈的眼眸,“昨天的场面你也看到了,他们既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隐灵阁,完成之后又顺利逃脱,行事滴水不漏,甚至不惜得罪洛城,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所以...我怕你和我一起,可能会有危险。”
晓流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但是那又怎样?”
亓晗眼睛一亮,但马上又皱起眉,再次确认道,“你不怕吗,万一他们法力高强又人多势众?”
晓流云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他一言不发。
“万一他们心狠手辣还阴险狡诈?”
她挑了挑一侧细细弯弯的眉,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万一...”
晓流云没了耐心,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拖着他向前走去,“别万一了,我的二少爷,时间不等人!”
亓晗听到那句“我的二少爷”,一抹灼热的红迅速烧上了他的耳朵,仿佛被扯着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偷偷动了动的耳垂。
从山野到繁城,冷气渐渐退去,春末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夏日潮热,空气有些闷闷的。
二人远远便看到润城西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西门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亓晗心中倍感疑惑。
“去看看吧。”
二人走到城门口,只见士兵正在对进城的百姓仔细盘查着,旁边还有一小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正在和另一个官兵争执着什么。
“官爷,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从洛城那边逃难而来,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城,给我们一条活路吧!”一年轻的女子苦苦哀求着。
“不行,城主有令,全城戒严,任何人不能私自出城,更不能放可疑之人进城!”那官兵大声呵道。
“官爷,我们年轻人无所谓,可这还有老人和孩子,您就发发善心,放他们进去,求求您了!”这女子说着跪了下来,趴到官兵的脚边,卑微地扯着他的衣摆,眼底全是渴求。女子身后的流民们见状也纷纷跪下来,不住地磕头。
官兵一脚将她踢开,一脸嫌恶地破口大骂:“不行就是不行,听不懂人话吗?滚一边去!”然后转身走开,不再理会。
女子被踢倒在地,刚刚那一脚正中她的腹部,她吐出一口鲜血后,便蜷曲着身子,起不来了,浑身剧烈地发抖。
身后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赶紧颤颤巍巍揽住她,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口中呜咽地喊着“秀儿”。
晓流云见状飞快地走过去,想要查看女子的伤势。
手还未触碰到她的额头,突然被流民中冲出来的一个小孩子用力推了一下,幸好亓晗在身后,将她一把揽住,这才没摔到地上。
“你别碰秀儿姨!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坏人!”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满脸泥灰,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瞪着亓晗和晓流云。
晓流云被推得怔愣了一瞬,看到地上女子仍一脸痛苦,面容严肃起来,“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救她。”
“不可能,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小女孩声音发颤,浑身发抖,脸上爬满了泪痕,涕泗横流,仍一脸倔强,护在那女子身前。
老妇人见秀儿实在疼痛难忍,抬手拽了拽小女孩,嗓音沙哑,劝说道:“小莹,让这位姑娘看看吧,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女孩皱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不情愿地被老妇人拽到了身后,但目光始终粘在晓流云的身上。
晓流云蹲下身,发现秀儿姑娘面色苍白,额头上尽是冷汗,眉头紧紧皱着,双手捂住腹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回头看向亓晗,面色凝重,“这一脚着实有些重,可能伤到了体内的脏器,必须马上去看大夫。”
“好,我去和官兵说说。”亓晗说罢,走向刚刚踢人的那个官兵。
“这位官爷,能否通融...”
谁料他话还未说完,那官兵便一脸的不耐烦,“我劝你们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你们俩也别想进城了!”
晓流云看到官兵狂妄的样子,怒从胸中起,起身走了过去。
“你看不到她伤得很重吗?都是因为你刚刚那一脚,若是闹出了人命,你担待得起吗?”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官兵却浑不在意,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死在这还脏了我的眼呢!”
“你!”晓流云抬手就要一拳挥过去,却被身旁人一把握住,拦了下来。
亓晗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抬起下巴向她身后扬了扬,看向远处。
晓流云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温粲宁在不远处朝自己激动地挥了挥手,身后还跟着谷遥君。
温粲宁开心地跑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头雾水,“哥,流云姐姐,你们这是...?”
亓晗瞥了一眼那个蛮横的官兵,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哦,我们想进城,被官爷拦了下来,说我们是,贱、民,不能进城。”
“岂有此理,是谁这么过分?!”温粲宁听了她哥的描述,面带愠色看向那个官兵。
那官兵仍是嘴硬,“城...城主昨日下的命令,凡是可疑之人,皆不可进城!”
这时,谷遥君见温粲宁生了气,挺身上前,冷眼瞪着那人,声若寒冰,“那我呢?我也是贱民么?”
官兵见是谷遥君,立马弯腰作揖,露了怯,“少...少主。”
“放他们进城。”
“可...”官兵偷瞄了他一眼,面露难色。
“我说放他们进城!你最好知道,你在和谁说话。”谷遥君睥睨着那人,眼底浮现出一丝狠厉。
“是...是,让他们进城!”官兵躬身退到一旁,和守门的士兵说道。
一行人扶着秀儿直奔医馆。
大夫为秀儿诊治的时候,老妇人带着身后一行人在晓流云和亓晗面前纷纷跪下来,频频磕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晓流云连忙将她扶起,“您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
老妇人眼含热泪,“姑娘,您如此心善,一定会有好报的。”
“谢谢婆婆。婆婆您能告诉我,您们是从哪里来到润城的吗?”
“我们从浮荷镇陈家村来。不过,现在怕是已经没有陈家村了。”老妇人说着,叹了口气。
“为何?”
“上个月不知怎么了,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江里的水越涨越高,一天夜里,突发洪水,把整个村子都淹了,我们几户人家离江边比较远,这才捡回了条命。”老妇人的声音喑哑发颤,脸上的皱纹仿佛原野上的纵横沟壑,说话时一动一动的,眼皮松松垮垮地遮住半只眼,但仍盖不住眼底的哀伤。
又是洪水?
晓流云心中疑窦丛生,这才三四月份,怎么会一连下半个多月的暴雨,还有将整个村子都淹了的洪水?
“婆婆,不知这浮荷镇位于哪里呀?”
“正是洛城和宣城交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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