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天枢阁的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小坑。
谢无咎跪坐在书案前，看着自己第十次抄错的经书字句，墨汁在"常应常静"的"静"字上晕开一团黑斑。
少年伸手去拿新的宣纸，袖口却带翻了朱砂砚台。赤红颜料泼洒在青砖地上，像极了七年前祠堂里飞溅的血迹。
他慌忙俯身去擦，却听见身后传来玉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慌什么。"
江清召不知何时立在门边，月白广袖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动。无咎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看着师尊素白的靴尖踏过满地朱砂，所过之处竟不沾分毫。
"弟子愚钝..."
"愚钝之人不会故意写错经文。"一柄玉骨扇抵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对上那双眼，"你近日心神不宁。"
无咎喉结滚动，他无法告诉师尊，自从十岁那场高烧后，自己总能在雨天看见砖墙上浮动的血色字迹。
就像此刻，那些朱砂正在地上蜿蜒成"戊寅年，星坠云涯"六个狰狞的大字。
"是...是旧疾..."
江清召忽然蹲下身，冰凉的指尖按在他太阳穴上。有清冽的灵力涌入经脉，谢无咎眼前血色霎时消退，却听见师尊几不可闻的叹息。
"又提前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师尊半边侧脸。
无咎这才发现，江清召眼尾不知何时生出一道细小的红纹，像瓷器上将裂未裂的冰纹。
"今夜不必来请安了。"江清召起身时，袖中滑落一个青瓷药瓶，"三更前服下。"
药瓶触手生温，谢无咎摩挲着瓶身上"守神"二字，忽然记起这是莫玄榭上月来访时留下的。那位总戴着银丝手套的医师，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像在打量一味珍稀药材。
雨势渐猛时，他鬼使神差地推开西窗。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师尊寝居的琉璃窗——此刻正映出两道剪影，其中一道熟悉的清瘦身影对面，坐着个戴高冠的陌生人，两人之间摆着星盘。
"天机者现世..."凉风送来只言片语，混着雨滴砸在瓦片上的声响。
谢无咎猛地合上窗。铜镜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和额间不知何时浮现的淡金色纹路——与三日前古籍上看到的"天机印"一模一样。
**
立夏这日，云涯阁的千年梅树突然开了花。
谢无咎站在虬曲的枝干下，看花瓣一片片落在刚写好的策论上。
这株号称"只开在生死之交"的古梅，上次开花还是老阁主仙逝之时。
"无咎师兄！"梳双髻的小道童气喘吁吁跑来，"阁主唤你去七星台！"
七星台的青玉阶上凝着晨露，谢无咎数到第三百零六级时，终于看见立在观星仪旁的白色身影。江清召今日束发的银扣换成了青玉，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南华经》抄完了？"
"还剩《应帝王》篇。"谢无咎低头看着师尊衣摆上绣的暗纹，发现云纹里藏着细小的卦象，"昨夜子时...弟子心口突然剧痛..."
话未说完，下颌突然被玉扇抬起。
江清召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后停在右眼瞳孔："看见什么了？"
"火...很多火..."他喉头发紧，脸色发白，"还有师尊站在血泊里..."
玉扇"啪"地合拢。江清召转身望向云海，声音低沉："今日起，你搬到摇光阁住。"
"师尊！"无咎猛地抓住那片将将滑走的衣袖，"弟子做错什么了？"
素白的广袖在拉扯间"嗤啦"裂开一道口子，两人同时僵住。
谢无咎看着那道裂痕，想起昨夜预见的画面里，师尊心口白衣也是这样被鲜血染红。
"你没错。"江清召轻轻抽回衣袖，破口处露出小片苍白的皮肤，"该让你接触其他长老的课业了。"
摇光阁的厢房比天枢院阴冷许多。谢无咎铺床时，从枕套里摸出个绣着符咒的香囊——正是莫玄榭常年佩在腰间那个。
摇光阁的藏书室有一本残缺的《云涯纪事》。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梅瓣，恰好标记在记载"丙子年事变"的段落。无咎指尖刚触及文字，那花瓣便碎成粉末，露出底下被刻意污损的内容：
"...四月初八，天枢示警。谢氏诞子，额生金纹，当为天机者。阁议三日，决意..."
后半句被墨汁彻底掩盖，唯有页脚一行小字尚可辨认："清召力阻，自请担劫"。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啪打在琉璃瓦上。
谢无咎盯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额间那道淡金色纹路在闪电照耀下忽明忽暗。自那日搬离天枢院，这印记便一日比一日明显。
"在看什么？"
温润嗓音惊得他差点摔了书册。莫怀尘不知何时倚在门边，银丝手套抚过书架，留下一道霜痕。医师今日换了身竹青色长衫，腰间却仍挂着那个绣有符咒的香囊。
"莫先生。"谢无咎合上书册，"可知'自请担劫'是何意？"
"云涯阁秘术。"莫玄榭指尖凝出一朵冰花，"比如江阁主每月给你喝的药，就是用自己心头血为引——"
"胡说！"
书案上的茶盏突然炸裂。谢无咎惊觉自己竟在盛怒下催动了灵力，而飞溅的瓷片在距莫怀尘三寸处诡异地悬停。
"好强的灵力。"医师轻笑，"难怪需要七根锁灵针。"
他忽然掀开谢无咎衣领，后颈处七个针孔状的淡金色疤痕在雷光中清晰可见。
最上方的痕迹还泛着新鲜的血色——正是三日前江清召以"旧疾复发"为由，亲自为他行针的位置。
"三月一针，封你天灵七窍。"莫玄榭的吐息带过脖颈，"下次行针在七日后，你猜……阁主准备封你哪处魂魄？"
暴雨冲刷着青石阶。
谢无咎跌跌撞撞奔向天枢院，却在月洞门外猝然停步。
自被师尊赶出后他第一次未经传唤擅自回来，却发现记忆中的楼阁有些不同。廊下那盏常亮的琉璃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窗棂上积了层薄灰。
偏房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药味。案头摆着喝到一半的药碗，碗底沉淀着诡异的金粉——与每月师尊逼他服用的"安神汤"一模一样。
"谁准你回来的？"
江清召立在雨廊下，素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
比起半月前，他消瘦得厉害，束发的玉冠似乎都松了几分。最刺目的是左腕缠着的新鲜绷带，正渗出点点猩红。
谢无咎抓起药碗："这是什么？"
"当归四逆汤。"
"那这些金粉呢？"他将碗底残渣泼在青砖地上，一点一点红了眼眶，"需要弟子去请药堂长老来验吗？"
江清召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很快归于平静："你既已认定是毒药，何必多问。"
"我要真相！"无咎扯开衣领露出后颈疤痕，"这些针孔，还有我额间的金纹，到底——"
话未说完，江清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方雪白帕子掩住唇瓣，再拿开时已染上触目惊心的金红色。
更诡异的是，他锁骨处隐约浮现出与谢无咎梦中完全相同的金纹，正随咳嗽的频率明灭。
"你..."
"回去。"江清召将染血的帕子攥入掌心，"不要轻易离开摇光阁。"
谢无咎僵立原地。
雨幕中师尊的背影单薄如纸，方才的金纹却烙印般刻在眼底。他鬼使神差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本打算今日归还的天枢院门钥，以及一包明前龙井。
一不小心写多惹……
我们小无咎是受哈，不要站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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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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