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真要在此毒杀他,倒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他再清楚不过,她不是这种人。
“我猜,这是金疮药。”
他眼神温柔,眼底笑意盎然,带着全然自信的表情望向她。
她挑眉,奇道:“为什么不觉得这是毒药?”
“我相信你……还不舍得我死。”
颜云玦勾住落云的手指趁机侵占更多空间,得寸进尺地将她整只手给包围了个彻底,不留一丝空隙。
“尽油嘴滑舌。”落云没好气地瞪他,“你也是如此哄那些女子的吧。”
颜云玦被诘问得一头雾水:“哪些女子?”
落云趁他愣神,把手从颜云玦的手中抽出:“我若没记错,我们初见,是在城中那青楼里吧?”
颜云玦心里头咯噔一下。
她居然记得。
“你会疑心我是罗府眼线,概是因为那日我们打过照面。但我只是替那里的姑娘,跑腿买香糕坊点心的。”
落云扭过头去,强装平静,心头已是醋意横飞。
“云玦君上左拥右抱、与美人谈笑风生的模样,着实叫人难忘。”
他暗道不妙,真是百口莫辩,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我去那儿,只是因为埋有眼线……”他急切地去寻她的眼,竟不顾伤势欲坐起,“寻花问柳为假,探查消息为真。你信我。”
落云余光瞟到他的动作,急忙将他按下,不免低吼出声:“你躺好!不要命了!”
“哦哟,还敢凶我了。”
颜云玦微微笑着,没有丝毫被她冒犯到的愤怒。
落云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冲撞,柔和嗓音道:“谁让你乱动的。躺好。”
颜云玦依言乖乖躺好,只见落云打开那罐土瓶,纤长玉指挖出些许膏体。
“你得感谢你自己,救了你一命。”
落云细细涂着药,神情专注。
“这便是你给我的那瓶药。如果是毒药,那你也是自作自受。”
颜云玦被伤口刺痛激得一缩,眼角却舒展笑意。
“那原瓶呢?”
“卖了。还挺值钱。”
颜云玦眼底笑意又深几分,只无奈却宠溺地望着落云的侧颜。
尽管命悬一线,他此刻却感觉无比平静与美好。若是生命终结在此刻,他也觉得是件好事。
但他不该命绝于此。
李方铠顺着藤条从天而降,骤然打破美好氛围。
“君上!”他一手紧抓藤条,一手急急从怀中掏出干净布条,递给落云,“快给君上包扎!”
李方铠随着藤条在空中飘荡,落云空抓好几次,才终于接过布条。
可如此要命的伤,怎是区区一根布条能妥善处理的?
落云拿着布条无从下手。它只救得一时之急,可怎么把肚子上有个血窟窿的他弄上去,落云实在是毫无头绪。
颜云玦自然也知情况棘手。
两只沾满血污的手交错相叠,颜云玦望向落云,嗓音缥缈,神色却平静:“巫年大夫那药,还有。不如……我服下去,该是能坚持登顶。”
“至于药效反噬之后……”他轻叹一口气,“那就听天由命了。”
“不可!”
落云急忙打断他,几欲落泪,目光落在正往上攀爬的李方铠身上。
“让他去请个大夫,先把伤口处理了吧!”
颜云玦环视这荒郊野岭,笑看她:“这儿?会有大夫愿意来?”
大夫来了。
娇小的身子倒灵巧,丝毫不惧脚下万丈深渊,顺着藤条下滑,竟也稳当。
所处位置狭小,容不了三人。落云早已被颜云玦赶了上去,四个脑袋紧张地自崖顶探出,密切关注着悬空古木上的两人。
“君上怎伤得如此重!”
巫年匆忙扫了一眼颜云玦的伤势,忙解开随身包袱,从中取出针器和药罐。
却在往外捞一瓷瓶时,面露难色,一时僵住。
“君上……”她的目光在药瓶和颜云玦苍白的脸上游走,犹豫开口,“伤口亟需针线缝合,然刺骨之痛,常人恐难以忍受,遑论控制不动……”
颜云玦心下了然的瞬间,双眸颤动,心中似是被千刀万剐。
“你手中这药……”
巫年沉重点头,将瓷瓶攥在手中,情绪也有如波涛翻涌。
“君上,这是为了你好。”
绝望感油然而生,想要逃离的念头自心头浮起,却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已是动弹不得。
他不想重蹈覆辙!
毒杀至亲之药,如今让他也用一遭,是想叫他切身体会蚀骨之痛、绝望之感吗!
巫年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也明了他的抗拒,然时间急迫,若不处理好伤口,他绝无可能离开这绝境。
“君上,我明白此举对你而言,心痛远超身痛。但若不服药,以你目前的状态,恐撑不过此切肤之痛。”
一阵窸窣之声传来,落云随藤条下落至此。她虚踏在峭壁上,勉强支撑身子,眉间关切。
“你……下来作甚。”
颜云玦将头别扭地扭向一旁,不愿叫她看到他这般挣扎狼狈的模样。
“君上,我都听见了。”
落云耳力经失明一遭,此时优于常人。故其他三人未听见的话,都尽数被她捕捉入耳。
颜云玦闻言,把头偏得离落云更远,活像被戳中心事闹别扭的孩童。
“我知晓你定是不愿,可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健健康康地回去,同那些恶人战斗,如何能亲眼见颜家昭雪呢?”
颜云玦的脖子不再梗得笔直。落云知晓他是听进去了,见缝插针道:“若你害怕,不如我陪你一起服用这药。”
她看向巫年,询问道:“这药我可能用?”
巫年略显为难:“能是能,但此处已再无落脚之地,你……莫非要被药力绑在这藤条上?”
落云话回着巫年,眼神却是落在颜云玦的后脑勺上:“有何不可?”
被她的话一激,那个固执的后脑勺果真转了回来,凶狠的眼神如离弦之箭射向落云:“胡闹!”
手却是伸向巫年。
服下药粉的瞬间,颜云玦便感觉自己身子一轻,仿佛身处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却是叫人心安。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消散了大半,刺肉穿针的动静接近虚无。
原来,父母亲人临走之时,竟是这般感受。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将颜云玦彻底吞噬。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已是无力回天。
逝者已矣,徒留生者在这痛苦的人世间,承受着无休无止的煎熬折磨。
数十年来,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锁进名叫苦痛的牢笼之中,作为祭品献祭给不知何方神圣。甘愿自毁、甘愿牺牲,只求换来一丝慰藉和心安。
仇恨,反倒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然而现在,他的心里不知何时,钻进了一种名叫“幸福”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和名叫叶落云的人,紧紧绑定在一起。
如同此刻,冰凉的手笨拙却执拗,断断续续地戳着他的脸,试图替他拭去脸上的泪。
有她陪着,幸福极了。
这是颜云玦透过朦胧泪眼,瞧见落云颇为滑稽地拽着藤条一荡一荡时,心里头浮起的第一个念头。
巫年手法老道,三两下便将颜云玦腹部那个令人生畏的血窟窿缝合起来,叫他暂无性命之虞。
福笙服下那可暂时增强五感和力量的神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手稳稳捞住颜云玦,一手拽着藤条,飞檐走壁竟如履平地,一路将他送上安全地段。
叶尚风极有眼力见地早早将被衾铺好,和众人一起将颜云玦安安稳稳放在宽敞的马车内。
落云望着这精美马车,不免奇道:“荒山野岭的,这马车是哪来的?”
“我进城买来的!”叶尚风一拍胸脯,自豪地道,“福笙哥的过所上有瑾瑜哥的名字,多有不便,我就自己进城去买马车啦!”
“你真厉害。”落云被他邀功般的自豪神情逗乐,笑眯着眼,“真是能顶家的男子汉了。”
李方铠从马车内弯身而出,站定后不免被叶尚风和巫年吸引去目光,终是忍不住问:“这二位是?”
见叶尚风毫无防备地准备开口,落云忙用眼神截住他,道:“至州山匪横生,这二位是我们前几日从山匪手中救下的大夫,和她的弟子。”
“大夫?”李方铠探究的眼神不住地打量巫年,又望向福笙,“那为何你们同行?你不是君上身边的侍卫吗?”
巫年被盯得烦了,全然略过他的提问,仰首冲他道:“敢问你是?”
“喔,忘了自我介绍了。”李方铠晃过神来,拱手道,“吾乃圣上亲派暗卫,前来护云玦君上安危。”
“护他安危?”巫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那怎么让他伤得这么重?”
“这……”巫年的气场凛然,竟把御前侍卫震得直冒冷汗,“确是鄙人失责,跟丢了云玦君上……”
“废话少说。现今去哪?”
“不远处有个官驿,我去打探过,并无异常。云玦君上可至官驿修整调养。”
巫年朝福笙递眼色,福笙立马意会,钻进马车请示。片刻便倾身而出,攥起缰绳,神色冷峻:“君上言,官驿可去。今日多谢二位大夫出手相助,他日重逢,必有重谢。”
“可是……”
叶尚风急切欲言,巫年却立即意会,朝马车内喊:“君上昔日救命之恩,陈某无以为报。请允我二人与君上同行,行照顾之便,以报大恩!”
颜云玦的声音从马车内虚虚传来:“既如此,二位且上车吧。”
巫年忙拽着叶尚风上了马车。颜云玦透过未及落下的帘帐,捕捉到正欲翻身上马的落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叶落云!你不要命了?!你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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