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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写给我的34岁

我是春天里出生的羊。

我念研究生的时候,曾经有个来自北京的舍友,有天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很突然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属羊的人命都很苦。说这话的时候,她漂亮的狭长的凤眼紧紧地盯着我的面部表情。

这话不但来得突然且充满恶意。然而好像民间是有这样的说法。总有人赶着生龙宝宝、猪宝宝,但很少听到有人赶着生羊宝宝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在生肖羊的这一年出生的人里,春天还算是个好时间。因为春天里牧草生长繁茂,春天的羊就不愁吃喝。

我越年长,就越喜欢春天。我喜欢春天里暖和的天气,终于脱下冬日臃肿的棉服,换上轻便的衣服,路边有各色的鲜花与树。阳光下,粉白、桃红、嫩黄的花儿,深红的,嫩绿的树叶,衬着蓝色的天,遍洒金色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地美。

新的一年刚要开始,万物生发,天地间都是一股蓬勃的生气。一切都是向上的,是明媚的,是鲜活的。

好像越来越可以从身边细微的,真实的,随处可见的东西里发现美与快乐。从年少时飘飘然悬浮于的半空,那幻梦般的云间飘然落到地上,看见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里缤纷的色彩,花红柳绿的,随处可见的平凡的美。

我很喜欢34这个数字,从去年的时候,就想着这一岁一定要好好地过。大约这是最后一年,还可以觉得自己有些“小”的年纪。等到了36、37岁的时候,感觉上就是奔四的年纪了。在这个35岁就要找不到工作的社会,再过两年我就要变成一个处在被淘汰的边缘的,上了年纪的无可奈何的中年人。过上守着一份工作就不敢辞职,生怕裁了员就再也找不到工作日子。更不要提我日渐衰老的双亲,逐渐在我们那个小小的三口之家里弥漫着的日暮黄昏的一股老年气味。生活大概只会逐年地变得沉重,十来年后,当我现在的宠物(一只狗、两只鹦鹉、一只龙猫、一只兔子)都离开人世,我的双亲真正年迈得仿佛易碎的老瓷器,快乐又会被压缩,死亡的气味在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只会越来越浓,直要将人压垮。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毫无所觉地流逝。我不知道要如何调试自己的心态,不知道所谓“中年人”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和二十岁的时候,又应当有哪些不同。我只知道我对“时间”毫无抵抗的能力。

不过我最近时常想起王小波的话,想起他说人会逐渐变得像头挨了锤的老牛。我还没有变成一头挨了锤的老牛。我是一头挨了锤的半老的牛。

我在距离自己34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的事实,不再整天禅精竭虑地折腾着想要减肥。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只要一节食,就会很快速地瘦下去,露出凹陷的锁骨和清晰的下颚线。而现在,我绝食四天,只喝不加糖的拿铁和黑咖啡,体重却纹丝不动。

我34岁了,我那几个在22岁一毕业就结婚生了孩子的同学,孩子都快要十岁了。如果我在十多年前做了和他们同样的选择,那么现在我就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

一个孩子已经十岁了的,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我想胖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到了可以胖胖的年纪。

我想我必须接受自己是个没有吸引力的胖子。我不但长相普普通通,而且永远也不会拥有主流社会欣赏的苗条的身材。

在我二十来岁的时候,这曾经是个困扰我的大问题。我成天地节食,在白天依靠吃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来抵抗饥饿的侵袭。我的体质逐渐变得很差,在过度的节食和无法控制的暴食间来回反弹,身体像一只不断被吹胀又漏气的气球。终于,到了中年,身体对我的任性和胡来作出了最终的抗议。我尽可以折腾各种节食的手段,饿着肚子狂喝黑咖啡和白水,但身体里的脂肪顽固地抵抗,体重再不下降一点半分。

于是我想,也许是到了放弃的时候。人总要学会放下执念,学会平和,学会坦然地接受上天给予的人生。我不想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还像个二十岁的姑娘一般执着于漂亮的外貌和纤细的身材。这听起来非常可悲。

我二十出头的时候,和大部分人一样,正在大学里念书。大学的这四年,对我来说是非常不快乐的四年。我没有什么精彩的生活,也没有飞扬的青春,美妙的恋情。我那个时候非常地胖,起码有两百多斤,灰头土脸,剪了一头毫无造型可言的极短的头发,整天穿着黑灰色的极宽松的大号的男式运动装,但又内向羞涩,内心深处还是个甜蜜的小姑娘。这是我的黄金一样的年纪,但不是我的黄金时代,然而就像王小波说的,我依然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很多的奢望。漂泊大雨也打不掉的奢望。想爱,想吃,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这让我成为了班级里那些恶劣的男同学嘲讽和羞辱的对象。如果你曾经和我一样是个灰头土脸的胖姑娘,你会发现这些恶劣份子可以占到班级里男同学里的绝大多数,起码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这其实是一个很惊人的比率,考虑到大学里的学生已经不能再用年少无知来形容。他们中的很多在品性上已经定了型,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可能因饱经世故而披上各种伪装,但刨开内核,他们深处的恶毒、低素质和没教养是不会改变的。当然,如果你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也许你在年少时看到的世界会和我完全地不一样。进而你也可能对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尤其是男人)有着与我完全不同的见解。

我的舍友之一是一个体重只有七十多斤的美丽女孩,班级里的“smiling queen”。她轻盈得像一只小鸟,长了一张甜美得仿佛韩国女团里当红Idol的漂亮面孔。当那些男同学在图书馆里看到我,就起哄着要换个离我更远的位置,又或者故意地在我面前夸张地摇头叹气、毫不在意地用我完全可以听到的音量说我在换了新发型以后看起来更蠢了的时候,他们看到我的室友时却会兴奋地重复小声念叨她的名字,主动关心她脚踝上不起眼的一道细细的划伤。

渴望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我想每个人对于好的东西都有天然的追求,尤其在年轻的时候,**无休无止,蓬勃得像春天里的野草,源源不断地从心里生发出来,又好像是永不干涸的山泉,在四肢百骸里流淌不止。想要更多的钱,拥有更多的赞美,想被爱,被关注......那个时候尚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相信别人有的东西我偏偏就没有。尤其这东西在她,是如此轻易,毫不费力就可以拥有的(确是上天的礼物)。在和美丽舍友的极端的对比当中,我的二十多岁,非常地渴望美丽、异性的关注和赞美,以及一场美好的恋爱。这些渴望在令人伤心的嘲讽和作弄下不受控制地生长得越来越旺盛,直到深深地扎根进我的生命里,成为盘踞在我心里的再也挥之不去的执念。几年前我上网的时候,时常刷到某个恶劣男性(又一个这样的男人!)上传的某个精神有问题的女性的视频。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身躯肥胖,面貌丑陋,穿着灰扑扑的一套衣服,对着远处某一个男性撅起肥厚的嘴唇,不断生气又执着地命令着他:“吻我!”。她显然是精神有了问题的一个病人。这个视频从头到尾都参插着拍摄者令人厌恶的嬉笑声。我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分,我想我永远会和这个视频里的女孩有所共鸣,有一部分的我,永远地和这个女孩子融为一体。她是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渴望越多,心里越恨,我的行为表现就越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显得怪异、显得孤僻。

年少的时候,总是非常天真,以为努力就可以拥有。那样地想要了,那么地努力了,为什么还不能成真呢?

我像一只丑小鸭,但在真实的世界里,我变不成天鹅。

我最终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后来的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也没有和我的大部分同龄人那样,走上结婚成家的那条路。虽然生理的年龄一年年地长大了,眼尾在笑的时候已经有了不短的鱼尾纹,鼻子两边的法令深且长,一直蔓延到了下巴,但我一直还是那个困在大学四年光阴里的胖姑娘。

我看到单位里的领导总有点像以前看到学校里的老师,会变得拘谨且紧张。我的同事们像我以前的同学,我总是对他们心怀警惕并保持距离。我的人际关系一团糟,最怕听人说到同学关系的重要性。我习惯了孤立和排挤,永远也学不会自如地和周围的人相处。我怕人,也恨人。我永远地困在二十多岁,用二十岁时那个自卑而愤怒的女学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

时光也匆匆,年复一年,我在减重和增重的循环里苦苦地挣扎。二十岁时候的我再没有长大。

到了现在,我马上要34岁了,我觉得,大概是往前走一走的时候了。等到四十岁、五十岁,我还不能一直是那个胖胖的,自卑的,心里充满恨意和渴望的二十岁的女青年。将人生一直围绕着22岁那年的求不得不停打转。

人生的春华已经错过,但还有秋实。向前看,向外看,看到在这个春天里绽放的各色的花儿,看到对我摇着尾巴的可爱的小狗儿。美好的,值得爱的东西有这么多。

人间草木香。

在34岁的这一年,我还准备变成一个无神论者。我以前总是非常地迷信。每年都要算好几次命,还要去庙里烧香拜佛。去一次庙里,就要请一件开过光的昂贵的首饰,或吊坠或手镯,戴在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将菩萨的庇佑戴在身上,人生就会逐渐地好起来。

可如果求神拜佛能够有用,那满大街都是得偿所愿的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不幸和苦难。人间无常的世事和悲惨的意外莫非都发生在那些从不去庙里烧香的无神论者的身上吗?

而命运,神秘、无常,充满意外而如今又仿佛一眼望得到底的命运,在我这样渺小的、普通的人身上,大约是没有什么注定的轨迹的。

《大宅门》的导演郭宝昌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说过他小时候一次算命的经历,非常神奇,大致如下:

郭宝昌导演十六岁的时候,北京有个六七十岁的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据说非常灵验,许多的名人大家都去找他算命。郭宝昌导演有天也慕名去了。

这个师傅看到郭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自幼父母双亡,姑妈养大最好。

当时买下郭导当养子的,正是他的姑妈,也就是《大宅门》里香秀的原型。

这个师傅又算,郭导十二年换一次运。说他十二岁改运,要改姓更名;二十三、二十四岁的时候有牢狱之灾;又说他中年无财,没有祖业可以继承。这些在十六岁的郭宝昌看来毫无依据,简直是无稽之谈。彼时他是同仁堂的养子,说家财万贯也不为过,就算一辈子没出息,钱也足够花三辈子的了,他能有什么牢狱之灾,又何来的中年潦倒?

不想后来一一应验。

郭宝昌12岁卖入同仁堂,从此与乐家四爷的太太郭榕母子相称,并改姓郭;24岁的时候他被打成□□,下农场改造,万贯的家财亦被抄光,中年一贫如洗;36岁的时候□□被打倒,郭宝昌得到平反;48岁他进制片厂,又在60岁拍摄《大宅门》。

每一步都算准,确是每十二年一换运。

我当时看得惊奇不已,从此对算命一事深信不疑。后来又看到科幻作家韩松说他自己算命的事情,也是准得不得了。原文摘录如下:

倒计时还有十五天,又有朋友问我是什么意思,还有人问我信不信命。本来不想说了,但是觉得还是说一下吧。也许到了明天又不想说了。

二十年前,二零零二年七月九号,我们一群人来到贵州屯堡游览,这是一个明朝军垦的遗迹。游览结束等车来接,车久不来,大家说再玩玩吧,便爬上后山,见路边有一老人,算命的,算一次十元。大家无事,排队去算了玩,把生辰年月日时即八字告他即可。

他看了我的八字便说,“你父亲不在了。去年,二零零一年,见到孝服。”

我心想,对,我父亲就是去年一月一日过世的。

他又说,“去年,见到孝服,又有好运,提拔,工作上升了一级。”

我又想,是的,去年,我由新华社对外部国内室副主任,提升为了该室的主任。

他接着讲,哪年到哪年,是求学,是工作,不在父母身边。说我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文昌运”走得好,但还没有大发挥。

这些也都说得很准。我十七岁,一九八二年,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熊猫宇宇》;二十六岁,一九九一年,《宇宙墓碑》获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首奖。

他又说,二十七岁后开始走好运。哦,那时我到新华社工作了。

“但你的事业上要大发展,是三十七岁以后。”他说,二十七岁到三十七岁,行官运,行文昌运。但此时文昌星还未到位,工作只能过得去,还未到生旺。正好过一年,生旺。三十七岁交运辰,生旺,生官运。文字上有发挥,无比的发挥。但当不了大官。等到三十七岁,逐渐走运。四十一岁四十二岁,生财。四十三岁偏财大运。四十四岁好运。一直到四十七岁,再到五十七岁。文章盖天下,名誉满天下。逢正辰,做最大贡献。文章上,誉满天下,人人都看。虽有官、文、位,但行文昌运。这人起码是文昌星。是大官人手下做事的人。

当时我还差一个多月满三十七岁。我把他说的,记到小本子上。他说贵州土话,但我能听懂。我也没有插话,只听。

第二年即二零零三年夏天,我去到上海担任瞭望东方周刊副总编辑,从此事业上了一个台阶,然后步步向前。二零零六年我四十一岁时提拔为新华社对外部副主任,兼任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二零零八年四十三岁还发生了一些神奇转变……二零零九年四十四岁时在朋友帮助下陆续出版《地铁》等一系列科幻小说,不断得奖,而之前我的小说出版一直很难。随后工作上又负责一些看上去颇重要的事情,还获得“□□特殊津贴”,又提拔为“正局级”。

“你这家伙真是走了狗屎运!”有同事当面对我这么调侃。是的,我其实更像是一个混混,小学调皮捣蛋,打架过孽,中学时生病没怎么去上学,大学也基本在混,差点毕不了业,工作之后,人际方面一点不会来事,尤其不会迎奉领导,又有社恐症,做事不能投入全部精力,怎么可能获得好多人废寝忘食拼搏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到手的这些“功名”呢?

虽然我花在工作上的时间比用在写小说上的多,但大家还是更愿意把我视作一名科幻作家。我一个文科生,业余写的那些自己也不知所云的所谓科幻小说能够发表出版,还被用多种语言翻译到了世界上,被称作什么“四大天王”之一,还做了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主席,做了中国作家协会科幻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每每想起来便让人惭愧不安。所以“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当不了“大官”也是对的。我工作三十年,一直在给各种领导做副手。到二零一九年底,觉得太累,就把职务辞了。

当时那算命的老人还算了别的,比如说我二零零四年要出国。我听了根本不敢去想。我一九九六年出了第一次国后,便再没出去了,那时出国还是很难的,是一种待遇。但二零零四年底竟然意外地去了一趟地球另一头的巴西。

他还算了我的个性、身体、人际关系、婚姻家庭等,并且给出了具体的时间,后来竟然也逐一“应验”,让人惊得要掉下巴。

但他只讲到五十七岁。之后怎么样?他不讲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五十七岁也就是二零二二年,我的“命运”就结束了。这就是时间尽头,是世界末日。

我在二零一五年十月八日,开始倒计时,以七年为期,到二零二二年十月六日结束。目的倒也不是为了印证算命的结论,而是觉得生命有限,希望余下的光阴里,抓紧做些事情。但后来发现这也不是逼迫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随着时间推移,从两千五百五十五天到现在仅剩十五天,越来越觉得那老人“算”得准。尤其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健康状况变得很差,去年七月得肺炎后一直没有完全康复,肺功能降到正常人的一半以下,还有很多身体指标不正常,特别是今年以来记忆力衰退厉害,讲话变得迟钝,出现“痴呆”症状,医院检查有脑血管病,以及认知障碍,日常生活能力异常,并且发生抑郁焦虑。我创作科幻小说的能力,也在分明可感地迅速丧失。唉,吾命可能真的是“休矣”。

韩松和郭宝昌都不是那种信口胡诌来博取眼球的人,他俩也都不是没有什么文化,随便可以被欺骗糊弄的无知村妇,他们的算命经历不可谓不神奇。所以我也找了很多的师傅,在算命这件事情上花了很多很多的钱。我找名不仅经传只收一两百块钱的师傅,也找看一次收费大几千的师傅。我算事业,算感情,算年运也算终生。可是统统都不准。我花了好多好多的钱,可是年复一年,只是验证了这些师傅全都算错了我的命。我满心的热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无处可以伸展,因而全投入在了虚无缥缈的未来上。那些美丽的幻梦,也许会在以后的某一个清晨成真。

那些算命的师傅说,会的。

我想,去年是我最后一次在算命这件事情上花钱。大概就和《红楼梦》里一样,薄命司里虽然有个大橱装载了各省薄命女子的生平判词,然而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里记载的到底是荣国府和宁国府中宝玉身边的一干才色出众的女子。可金陵城这样的大,薄命的女子又岂止是这些!大约那些普通百姓人家的薄命女孩儿的命运才是无迹可寻的真正的世事无常。非是什么绛珠仙子转世,也没有神瑛侍者前世的恩情要还,神仙的簿子上没有她们的名字,虽没什么奇缘,也不是早已注定的苦楚。小人物的一生,大约是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之说的。那些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在世界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的人,也许才有所谓的命运。

所以像郭宝昌,韩松这样的社会名流也许真的有其来到人世间的使命,他们的生命是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因而他们的命运有其注定的轨迹,是可以被推算的。而我这样的小人物,哪来的命中注定,不过随波逐流的潦草活着,这世间没有我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我也不与谁有着前世里注定的纠葛,所以当然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现在每每想起在算命这件事情上花掉的一笔笔钱,就无比的肉疼。余华说算命也是一种上进,想着命运里边是不是还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我。我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抱着什么很大的希望,觉得生命中还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美好在等着我了。如果还想要快乐地度过接下来的岁月,那么我要学会放下一些不现实的奢望,在我已经拥有的东西里,寻找一些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事情,也就是——学会屎里找糖。

好在我已经不想再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了。

在即将到来的34岁,我好像又对人生多了很多很多的想法。大概是我着急地想要找到一种新的状态,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去面对34岁开始的人生。从我糟糕的二十多岁到三十三岁,我的人生都过得一团乱麻。我总有点迷信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对不满意的工作和人从来都决绝地离开。我的潜意识中,大概有那么一个很完美状态的人和物,而我以为只要我不断地努力,就可以无限接近这个完美状态没有瑕疵的人和物。

这当然是不对的。

想要更快乐地度过这一生,我大概首先要接受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像吃屎,在这个基础上,我再想想怎么在这堆不可躲避的臭屎里找到糖吃。就像张爱玲在很多年前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我以前只看到了华美的袍,从来看不到那很多的虱子。又或许我以为我能找到那一袭没有爬虱子的袍。

如果让现在的我回望过去,我会觉得我曾经无比嫌弃的商标代理是个好行当。倘若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大概会找个还不错的知识产权公司,在里面干一辈子的商标代理。我发现这个行业也许远比需要人际交往的律师行业更适合我。但两年前我还不这么觉得,当时我投递两百多封简历,连2500的月薪都能接受,只求一个踏入律师行业的敲门砖。我满脑子都是当律师,却从来没有想过从长远来看,这个工作到底是不是真的适合我。以当时32岁的年纪来看,我确实有点不太成熟。

到了现在,我不上不下地当着所谓的律师,并不对未来抱有什么畅想,也没有任何的期待。我只希望我的人生不要再往下走了,而这其实是完全可能的,考虑到我刚刚才转成了一名提成律师。我很有可能在明年欠了律所一大笔钱,想要离职却又发现以35岁的高龄自己已经找不到新的工作。

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太冲动了,且不安于室。我以前时常做在天空里,在云层中飞翔的梦。在梦里我逐渐地起飞,远离地上破旧的居民楼,一直到周围只有一朵朵漂浮的白云,一望没有边际的天空,还有远处照耀着一切的太阳。天还将明未明,橘红色仿佛一个巨大的鸭蛋黄的太阳半隐在云层后,云边泛着金红色的光。而我就在这一片的暖红色的光与云的海洋中飞翔。

蒲宁的短篇小说《莠草》的主角,老农民阿威尔基回忆自己的人生时,感到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他的回忆都是微不足道的、贫乏的、单调的。他能记起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任何意义,而且画面都是模糊的、不连贯的。他刚打算从头起,从童年起,有条不紊地开始回忆,一切就搅在一起了,好像全部都是发生在某一天里,或者某一个晚上,往往跟童年毫无关系,而且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不足道哉,以致于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一挥手了事。“真是怪事!”他想到,“活了一事世却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了解...”

我看到这段描写的时候,像被箭一样地击中了。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我总是绕着过去的那几件事情团团地打转,回顾人生,嚼来嚼去都是陈麻子烂谷子似地那些东西,我自己都写得快要厌倦了。我的人生是那样地微不足道,贫乏而又单调。

34岁开始的人生,我想看一看新的世界。我想摆脱那些在我心口盘旋了十余年的黑色的执念,我想要成长,想要快乐,想要踏踏实实地站在地上,好好地活一场。

阿威尔基的人生虽然大部分事情都那样地微不足道,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甚至连他父亲的音容笑貌都要不记得了。但是他也有记忆深刻的东西。

只有河边的那个黄昏,只有在那个黄昏中,同那个年轻、可爱的姑娘的相逢,纵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的事了,他却记忆犹新。韶光易逝,昔日那个姑娘现在已经用老花眼镜怜悯而又平静地望着他了。除了这个姑娘之外,还有女儿的脸庞他也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一合上眼就可以栩栩如生地看到她。

他的人生是这样的贫乏无趣,他只是这样一个潦倒的、快要死去的老农民。可他的生命也有浪漫的地方,在他回忆起许多年前那个黄昏,他同那个年轻、可爱的姑娘相逢的时候。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件浪漫的事情。

我的一生,我回顾起来,还是只有二十岁的夏天,我穿着宽大的男士汗衫,因为肥胖而走路有些蹒跚,大学里讨人厌的男同学对我此起彼伏的讥笑,那时候铺天盖地的怨恨与不甘心。我不希望等到我年老将告别人世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还是这些东西。就像阿威尔基,哪怕一生都这样琐碎,重复,单调,贫乏,但到底有美好鲜活的东西,他记忆深刻,永不忘怀。

生命这么短,这么短,这么短。普通人的一生,希望我快乐,希望我无忧,希望我自在。

祝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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