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寒假伴随着一场细碎的冬雪悄然来临，城市里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霍之州提前打了招呼，要回老家陪长辈过年，公寓里便只剩下了凌昭和远哲。
这是远哲穿越过来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和凌昭单独过的第一个年。心情有些复杂，但比起之前的惊心动魄，这种平淡显得更加可贵。
在远哲原来的世界，过年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长假，要么加班，要么随便点个外卖看看晚会，敷衍了事。他对过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和仪式感，毕竟一个人的时候最怕这种热闹的节日。
然而，凌昭却对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重视和……擅长。
他似乎早就计划好了。霍之州一走，他就拉着远哲开始置办年货。不是去拥挤的超市，而是去了几家他早就熟门熟路的老字号和精品市场。
“腊肉要这家，熏得够味。”
“干货去那边，品质最好。”
“春联和福字……嗯，这套好看。”
他熟稔地挑选着，对品质和口味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和商家交谈时像个专业的居家主夫，远哲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专注的侧脸，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寻常的、正在为小家忙碌准备过年的伴侣。
买回来的东西堆满了厨房一角。凌昭做起家务来和做其他事情一样，效率极高，条理分明，角落里一点灰尘都不放过。远哲想帮忙，却总被他以“别沾手了”或者“你去歇着”为由轻轻推开。
真正让远哲惊讶的，是凌昭的厨艺。
除夕那天，凌昭早早系上了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洗、切、炒、炖……复杂的菜式在他手里变得井井有条，厨房里很快弥漫起令人垂涎的香气。
远哲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平时要么冷漠要么偏执要么演戏的疯子，此刻正神情专注地守着砂锅的火候，额角甚至渗出细微的汗珠，一种极其怪异的违和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心里交织。
“你……怎么会做这些？”远哲忍不住问出口。这实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有仆从伺候的富家少爷会做的事。
凌昭头也没回，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汤，声音平淡：“以前哥哥忙，经常顾不上吃饭，胃不好。我闲着没事，就学着做了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后来发现，看着他在家能安心吃顿热饭，感觉……还不错。”
又是凌晙。
远哲沉默了。凌昭身上似乎总绕不开他哥哥的影子。他的偏执，他的疯狂，他此刻展现出的罕见的生活技能和温情，根源似乎都系于一人。
但不得不承认，凌昭做的菜很好吃。远超一般水平的好吃。
年夜饭摆上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菜色丰富又精致，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味道。凌昭甚至还开了一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酒，给远哲倒了一小杯。
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城市里禁放，但总有人偷偷放一点），电视里放着喧嚣的春节晚会，公寓里灯火通明，饭菜飘香。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伤害、控制、疯狂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温暖的空间之外。
他们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内容无关紧要。凌昭甚至给远哲夹了几次菜，动作自然。
远哲喝着碗里鲜美的汤，看着对面那个在暖黄灯光下显得眉眼柔和了许多的凌昭，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平静，温暖，却又有一种如履薄冰的不真实感。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他允许自己暂时沉溺在这份虚假的温馨里。
哪怕只是片刻。
吃完饭，凌昭甚至不让远哲洗碗，自己利落地收拾干净。然后他拿出早就买好的仙女棒（一种手持的小烟花），拉着远哲走到阳台。
“城里不能放大的，这个凑合一下。”他把点燃的仙女棒递给远哲。
细小的火花在寒夜里“滋滋”地绽放，映亮了两人的脸庞。远哲看着手里闪烁的光芒，又看看身边仰头看着夜空、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和的凌昭。
“新年快乐，夏淮。”凌昭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很轻地说了一句。他的眼睛里映着仙女棒的光芒，亮晶晶的，看不出丝毫阴霾。
远哲握着温热的金属杆，喉咙有些发紧。
“……新年快乐。”他低声回应道。
声音很快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年初几天，天气晴好，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灿烂，空气里都透着一种新年特有的、懒洋洋的喜庆劲儿。
凌昭不知何时安排了行程，开着车，带远哲离开了熟悉的城市，去了附近一个以古镇和山水闻名的旅游城市。
一路上，远哲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挂着红灯笼的街景，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游”，没有压力，没有恐惧，暂时抛开了所有烦心事。
旅游城市里年味更浓。古色古香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和彩旗，店铺门口贴着崭新的春联，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和热闹的欢声笑语。游人如织，大多是一家老小或者成双成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笑容。
凌昭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并没有跟着人流去挤那些最热门的景点，而是带着远哲穿行在一些相对清静却别有韵味的小巷里，看看老宅，摸摸斑驳的砖墙，或者在临河的茶馆里坐下来，喝一杯暖茶，看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姿态是放松的。他会给远哲介绍一些当地的历史典故，或者在某处风景好的地方，很自然地拿出手机给远哲拍照。他的拍照技术意外地不错，构图和光线都把握得很好。
远哲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这种轻松的氛围感染了。他吃着刚出炉的米糕，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一切。看到有趣的手工艺品会驻足，听到特色的地方戏曲会跟着哼两句。
他甚至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拿起一个凶神恶煞的傩戏面具戴在脸上，转身对着凌昭龇牙咧嘴地“哇”了一声。
凌昭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弯了起来，里面漾着真切的笑意和细碎的阳光。他拿出手机，抓拍下了这一幕。
那一刻，远哲恍惚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趁着假期出来游玩，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晚上，凌昭订了一家评价很好的本地菜馆。包厢临河，可以看到窗外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菜式很精致，味道也好。
凌昭甚至还点了一小壶当地特酿的米酒，给远哲倒了一小杯：“尝尝，度数不高。”
远哲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糯米的清香，很好入口。他心情好，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话也稍微多了一些，眼睛亮亮的，看着窗外的夜景，嘴角一直带着笑。
凌昭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偶尔给他夹菜，倒酒，眼神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和……满足。
就好像，看着远哲开心，是一件能让他感到极度愉悦的事情。
吃完饭，两人沿着河岸散步消食。晚风带着水汽，有些凉，但远哲喝了酒，并不觉得冷。河边有很多放荷花灯的人，星星点点的烛光顺着水流飘远，承载着新年的愿望。
“要不要也放一个？”凌昭问他。
远哲看着那些温暖的烛光，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凌昭去买了两盏灯，递给他一盏。远哲拿着笔，看着空白的纸条，犹豫了一下，最终只写下了两个字：
“平安。”
然后小心地将纸条放入灯中，点燃蜡烛，俯身将荷花灯轻轻放入水中。
凌昭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没有问他在纸上写了什么。他也俯身放走了自己的那盏灯。两盏灯依偎着，随着水流缓缓飘向远方，融入了那片星星点点的光河之中。
远哲看着那两盏渐渐远去的灯，心里一片宁静。
这一刻，他是真的开心的。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堪的过去，也逃避了未知的未来，只是沉浸在此刻的轻松和温暖里。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也许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凌昭。凌昭正看着远去的河灯，侧脸在夜色和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英俊柔和。
眼前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偷来的时光，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份不切实际的奢望压回心底。然后，继续享受着这难得的欢愉。
至少此刻，灯光是暖的，风是轻的，他……是开心的。
玩了一整天，吃饱喝足，又被温暖的米酒和河风熏得微醺，回程的车上，远哲的眼皮很快就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远哲的头一点一点，最终抵抗不住困意，歪向一边，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凌昭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人。他的目光在那张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难辨。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远哲歪向车窗的脑袋扶正，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地，将他的头揽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右边的肩膀上。
远哲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似乎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得更沉了。
凌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远哲靠得更稳当些，然后继续专注地开车。
只是那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些许。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音乐声和远哲轻浅的呼吸声。
凌昭的目光大部分时间看着前方的路况，但偶尔，会极其快速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靠在自己肩头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充满算计或疯狂的笑容，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弧度。
远哲睡得很沉，甚至做了一个模糊的、却不再冰冷的梦。梦里没有追逐，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包裹感，和一股熟悉又好闻的冷松香气，让他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稳。
引擎熄火，音乐停止。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凌昭没有立刻叫醒远哲。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远哲靠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侧着头，看着远哲毫无防备的睡颜。
眼神复杂而专注，里面翻涌着某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占有欲，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珍惜。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轻缓地动了动已经有些发麻的肩膀，低声唤道：“夏淮，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远哲在睡梦中蹙了蹙眉，似乎不满被打扰，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非但没有醒来，反而往他颈窝处又埋深了些，寻求着热源。
凌昭的身体再次僵住。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远哲那微微翕动的睫毛和泛着健康红润的嘴唇，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眼底的墨色骤然加深，某种危险的暗流开始涌动。
但最终，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那股瞬间升腾起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远哲的脸颊，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却也依旧控制在不会吓到他的范围：“夏淮，醒醒，回家再睡。”
远哲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茫然没有焦点，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凌昭肩膀上睡着了，甚至……还流了点口水在他衣服上！
他猛地弹开，瞬间清醒，脸上爆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我……我怎么……”
“没事。”凌昭打断他的语无伦次，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他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率先下了车，“走吧，上楼。”
远哲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跟着下了车，心里还在为刚才那失态的睡相和丢人的口水印而懊恼不已，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凌昭那过于平静的反应下，可能隐藏的暗涌。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站着，都没有说话。
远哲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依旧泛红的脸颊和凌昭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游玩而升起的轻松，渐渐被一种更熟悉的、微妙的忐忑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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