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面无表情站在破旧的墓碑前。
没有生灵存在的公墓杂草丛生，尽情在已经不属于人类的地界生根发芽。朴素过头的墓碑上连文字信息都没有被完整保存，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在记忆里迅速褪色发霉，所以才在一开始就放弃了留下任何生人的痕迹。
五条悟一字一句念出了本该清晰的刻痕：“五条、佑介、五条、薰、夫妻、之、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就说腐朽的五条家怎么会有两个一直将自己当做普通孩子的白痴，原来是因为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夫妻啊。那个脸上挂着傻兮兮笑容亲切喊他悟君总是带回来小孩子玩具漫画糖果，不知道死在哪里的护卫。那个莫名其妙看了他的眼睛告诉他很像夫人，生下孩子后就销声匿迹的软弱家伙。
原来都死在这里了啊。在他一无所知的地方。
从胸腔中莫名生出的愤恨让他握紧了拳头，然而破烂的墓碑却又让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破坏**。以他的力气一拳下去，恐怕最后能证明这对夫妻安眠于此的痕迹也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到时候他要怎么向那对夫妻的孩子交代？
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逐渐汇聚出完整的信息链。被赐福的眼睛负责收集信息，优秀的大脑负责分析和整理，所以他迅速找到了真相。
五条佑介死在五条家围绕着他派系之争最严重的时候。
老不死的家伙们对六眼的**无穷无尽，即便是全力支持六眼再创辉煌也依旧有派系之别。如何利用六眼创造出最大的价值成为了焦点，而尚无明显个人意见容易掌控的年幼神子就是通往权利顶峰的天梯。因此身为护卫且似乎得到了神子青睐的五条佑介死在了任务中。排着队想要代替他的人迅速清理干净了他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鞠躬告诉神子从今天起自己便是新的护卫。
族老摸着胡子说妄图影响神子的家伙都是不定因素需要排除。习惯了身边侍从成为消耗品的神子一言不发。
作为五条佑介曾经优秀工作履历的奖赏，他怀孕的妻子得到了面见神子的资格。大概也是期望资质尚可的五条佑介能够留下值得培养的血脉，成为为五条家服务的人才。孤儿出身，目前对五条家价值只剩下孩子的薰只是一言不发望着神子的眼睛发呆，愣了许久才告诉他：“您的眼睛真美丽。”
她的眼眸里含着无法明确的雾。
神子懒得理会莫名其妙的家伙。这些年看着他眼睛出口赞叹的人不知凡几，他早就对这些千篇一律的称赞彻底免疫。比起美丽他更讨厌不自觉吸收周围信息使得大脑过载的疼痛。就算长老说疼痛也是荣冠。有本事他们站着不动让自己砸几拳再叽叽歪歪。
“这双眼睛真像夫人。”她微微笑起来，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记忆，可惜那双金色的眼瞳里稍显虚无。回忆已经支撑不起她再消耗更多的快乐。
充分理解自己独一无二的神子讨厌这句评价，傲慢地扬起下巴：“那是谁？”
“您的母亲。”
理所当然的回答。毕竟五条悟是肉身孕育出来的孩子，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理所当然拥有母亲。
没见过也没有印象的人，神子不感兴趣了。可是莫名其妙的家伙继续开口。
“她是一位非常温柔而强大的人，我从嫁到五条家起便受到了她很多帮助。虽然是大族出身，但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教养，还极有耐心地教会了我不少礼仪。”薰冲着神子微微低下头，火红的发色映入眼帘，“您眼尾的弧度与她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神子不理解母亲的含义，有点讨厌自己被说和不认识的家伙相仿。明明应该是那家伙像自己才对。但考虑到自己眼前是一位孕妇，神子勉强容忍了她的失礼。说着什么夫人精通礼仪，也没见教出来一个知书懂礼的，完全是不合格的老师和学生。而且六眼怎么可能与凡胎相似？
薰不被允许在神子面前提及那位早逝夫人的姓名，因为神子早就与凡人彻底区分开来。所以她只是尝试着在故人之子身边回忆曾经镜花水月般的美好。她为你亲手制作了适合婴儿肌肤的毯子，她为你的诞生献上了最纯粹的祈祷，她爱着你。所以你是毫无疑问拥有母亲，拥有母爱的、人类的孩子。
神子无法理解她话语所要表达的真实含义，但并不讨厌听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絮絮叨叨。他没有见过母亲，也想象不出母亲的存在，只见过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与腹中的血脉。
六眼在薰的腹中察觉到了两声心跳，目睹了生命在期待中的诞生过程。然而双胞胎对咒术而言却绝不是吉兆。神子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骄傲，果然只有自己才是最优秀最强大的那一位。被他告知信息的薰欣喜若狂，神子过去从没见过会对生出无用杂鱼这么激动的家伙。
薰告诉他那样就不用分离了。她讨厌与死亡相邻的咒术界，讨厌把五条悟神格化的五条家，讨厌从没告诉过五条悟正常人生活模式的五条家，讨厌让亲子分离让母亲早逝的五条家。
只要你们弱小，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神子认为这样的想法太过软弱。逃避是弱者才有的心态。薰难得露出了痛苦的裂缝，从灵魂里稍微显露出些许对现实的绝望：“可我们就是弱者啊。”
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与自己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的神子，想把他的模样永久刻入灵魂：“y、我们弱到都无法保护您。”
薰吞下了佑介的名字。于是那两个死在她前面的人对神子来说依旧是陌生人。
五条悟现在回忆起来了。那是五条佑介死去的第四个月，是他亲生母亲死去的第六年。五条薰愧疚地向他忏悔自己的弱小和逃避。拜见神子的机会已经接近尾声，而她最终能剩下的只有自己腹中的血脉。在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之间，她选择了更加弱小的双胞胎。大概是因为五条佑介已经付出了死亡作为代价。
薰就这样消失在了神子眼前，只剩下定期寄到的生日礼物和各种节日问候。双胞胎果不其然没能在咒术上展现任何天赋，考虑到薰的目标是脱离五条家与咒术界，神子也就没有再多关注。逐渐属于自己的五条家想必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已经与咒术无关的母子。由于那些不曾间断的来信与礼物，在五条悟的设想中，他们应该过着平民家庭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绝不是沉睡在破破烂烂的墓地里。
原本应该刻着五条姓氏的地方被不知何人用拙劣的刻刀一点一点铲去，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空白。磨去了五条后这里只剩下佑介与薰，倒是满足了二人脱离五条家的心愿。
在开学没收到入学贺卡和礼物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的！那个记住了与他有关每一个节日的家伙怎么可能错过与他相关的重大事件？那个一直把他当做普通孩童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不支持他正常入学接触同龄人？
但是没人告诉他那个家伙死了！甚至她留下来的双胞胎都不知所踪。五条悟发动了全家去找两个不满六岁的孩童，然而以五条家的效率到现在都还没能收集到有用信息。甚至墓地的位置都是好心的邻居告诉他们的，否则就算是五条悟都无法依靠六眼在短时间内找到只刻着薰的墓碑。
夏油将从附近摊位买到的百合花束递给了他：“名字是薰夫人吧？所以我拜托店家选了有香气的花束。”
五条悟无言将花束摆在了墓碑前，视线下移望向地上早已经干枯的梅花花瓣。
明明在踏上去往薰家路上的时候，他有许多崭新的体验想要分享，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将新交到的朋友介绍给对方。他已经逐渐明白了薰无法在自己身上实现的期许，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被母亲所爱对一个灵魂而言的重要性。他想见一见真正继承了她血脉的孩子，想听双胞胎叫自己哥哥。他只见过薰一位母亲，而凭借薰对自己的爱，薰毫无疑问也算是自己的母亲。
强大的他想要告诉薰一切都不需要担心了，因为他是五条悟。
但是现在薰死了。邻居说是久病不愈，一直劳烦两个辛勤的孩子与护工照顾。附近的邻家没有不称赞双胞胎的人，一听双胞胎可能失踪后直接冒出来了一大堆人神情焦急提供情报。
五条悟回忆着双胞胎的名字。比起素白的五条刻意选择了热烈的红枫与红椿，到底是有多讨厌五条的白色，可惜偏偏双胞胎继承了五条的白色。
会和自己相似吗？会和薰相似吗？会让自己在看到他们的眉眼后想起薰的面容吗？会因为血脉让人一眼就觉得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吗？
……会像佑介吗？他们是佑介和薰的孩子。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有一个佑介那样有趣的父亲。薰已经告诉过他自己拥有和薰一样爱着自己的母亲。而且薰也是自己的母亲。
会讨厌五条吗？五条悟无法明确宣言五条佑介的死亡与自己无关。不，同为薰的孩子，他们一定不会讨厌自己才对。也许这一次轮到他来告诉他们五条佑介到底是怎样的父亲。
五条悟凝望着薰的刻痕。
第一次理解了失去母亲的含义。
五条熏和五条佑介是因为玩家诞生的npc，作为父母的npc
在拥有自我意识只剩下记忆痕迹的过去，他们也将这份爱给予了别人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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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番外 孩子与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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