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游亦年半跪在海边,垂着鸦羽一般的长翘眼睫伸手触摸清透的海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因为这样会让他得到些许微不足道的可笑安全感。
海风撩动青年额前的碎发,昳丽的五官仿佛匠人精细刻画般舒展标志,浅淡的日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孤独寂寥,就像一副独立于人世间的珍品画卷。
“早啊。”身后倏地响起清朗慵懒的嗓音。
游亦年起身,掀起眼皮看向来人:“早,吃饭了吗?”
景徵樾:“当然。”
正当他琢磨这人怎么忽然转性学会说客套话的时候,就听见——
“那就好。”游亦年指了指不远处堆着几块大石头的沙滩,“吃饱了就去那个地方把船挖出来。”
景徵樾:“……”
他看向慢悠悠往这边走的章木:“说你呢,挖船去。”
章木震惊道:“沙子下面埋了艘船?!”
游亦年对景徵樾一抬下巴:“不大,竖起来跟他差不多高。”
章木揉着吃撑了的肚子:“能不能先歇……”
景徵樾踢了他一脚:“别废话,赶紧去!”
“嗷!”章木苦兮兮地捂着遭殃的屁股跑了。
景徵樾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个蠢手下连滚带爬跑过去用手在沙子上表演狗刨,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咬牙喊:“别特么用手!”
章木又赶紧屁颠屁颠往不远处的居民区狂奔,半晌抱着一个借来的铁锹跑回来了。
景徵樾这才放下心,一扭头,发现身旁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游亦年讥诮道:“贵部门很缺人?”
“……”
“填个报名表就能进?”
“……没这回事。”景徵樾咳了下,“这家伙是个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妈,听说被代理长捡回来的时候脑袋上还有个大洞,估计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脑子不怎么好使,也就不危险的任务会带他出来转转。”
游亦年冷哼了声,景徵樾问:“怎么了?”
游亦年直白:“他不能跟着。”
景徵樾点头:“我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章木战绩斐然,他们闲聊几句话的功夫小船已经被挖出来三分之一了。
景徵樾欣慰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余光却被不远处一个正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路的老头吸引了。
老头皮肤很黑,瘦的像皮包骨,双眼被焦黄色黏稠物体糊着,应该是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盲人。
他就像游魂一样在沙滩上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等人。
旁边传来悦耳的声音:“他孙子丢了。”
没想到游亦年会主动解释,景徵樾眉梢微动,问:“怎么丢的?”
游亦年用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片刻,忽然狡黠地笑了。
“你猜。”
景徵樾被笑的心脏一沉,一股悚然的奇异感觉顺着四肢爬满全身。
他张了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意识到眼前站着的青年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危险。
景徵樾最后还是去帮忙挖沙子了。
原因是他那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下属一脚踩进自己挖的坑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得赶紧去拔萝卜。
游亦年没什么情绪地望着那对因为实力差距过大显得有些滑稽的搭档看了片刻,旋即抬脚走向了那个黑瘦的老头。
老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官都异常敏锐。
察觉到有危险气息靠近,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哆嗦:“谁……你是谁?”
“别怕,我是小成的朋友,姓金。”游亦年语气温和,似乎是真的在关心人:“他最近还没什么消息吗?”
闻言,老头顿了下,尽管那股莫名的危险气息仍然萦绕心间,但他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小成是他孙子,而且他孙子确实有个挂在嘴边的好朋友,姓金,叫金塔,只不过他们一老一少从来没见过面。
“没有。”老头叹了口气,痛心道:“这都失踪半个多月了,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呐……”
游亦年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了,小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回来的。”
老头:“哎,好孩子!”
“不过……我今天找您并不只是为了问小成。”游亦年话音一转,犹豫道:“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在这边又没什么亲人,只好……”
老头赶忙:“好孩子,你说你说。”
“不知道他跟您提过一个叫游什么的人没有,我发现这人最近好像在跟踪我……”
听到这个姓氏,老头露出了仿佛见鬼般极度惊恐的神情,身上的骨头也因为过度颤抖而嘎吱作响。
他似失魂似的开始呢喃:“游……游……游亦年……”
“对,就是他。”游亦年往前一步定定地注视着他,平日里富有少年感的纯净嗓音此时却如缓缓向上缠绕的毒藤,诱人且不容抗拒:“听说好像是小成拿了他的什么东西,他找不到小成,所以就来找我了。”
“您仔细想想,他把那个东西藏在哪儿了?”
“游……游……”老头枯槁的身体抖的快要散架,恐惧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压进心脏,氧气一点一点被抽干,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啪!
手里的拐杖猛地掉在地上,老头犹如惊弓之鸟,猛地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嘶吼道:“他就是条毒蛇!毒蛇!要人命的!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喊完,他用尽全身力气推了面前人一把扭头就跑!
说是跑,但其实在他转身的瞬间就因为腿脚不便扑通趴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像牲畜一样诡异地用四肢拼命往前爬。
手背传来刺痛,游亦年看着那个被老人常年不修剪的扭曲指甲划出的细小伤口沉默几秒,缓缓摸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拿着匕首刚准备蹲下,手腕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景徵樾蹙眉把人扯到身前,沉声:“你要干什么?”
游亦年跟他对视片刻,噗地笑出了声:“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帮他剪个指甲。”
景徵樾眯眼:“剪指甲用匕首?”
游亦年扬眉:“不然呢?我身上只有这个。”
景徵樾明显不信,依然牢牢扣着眼前人的手腕,直直望进他的眼底,试图捕捉到什么异样的情绪。
可游亦年的情绪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神秘且善于隐藏,即使别人灼热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烤出一个洞,他也依然可以保持平静,好像他天生不会撒谎,也根本没做过任何错事。
两人对峙许久,老人竟然用那么扭曲的姿势爬远了。
当时离得远,景徵樾并没有听清老人喊的什么,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游亦年说,“我只是关心一下他孙子而已,谁知道反应这么大。”
景徵樾紧锁着眉:“真的?”
“信不信由你。”游亦年动了下手腕,“而且如果你再不松手,我的手腕就要断了。”
景徵樾用审视犯人的眼神看着他,手上的力气逐渐加重。
然后又缓慢地松开了。
“刚接好的就是脆弱。”他冷道。
游亦年转手腕的动作顿了下,但没问出口。
景徵樾眈视着他,兀自开口:“我曾经研究过如何让犯人长时间处在极大的痛苦下且不会死亡,我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直接把他们的手腕掰断——就像翻盖手机一样翻折过去,实践证明,确实没有人能忍受那种直击心脏的痛苦,他们很快就把家底交了,还问我要不要他们的银行卡密码。”
游亦年的动作停了。
“当时为了更加了解人体的骨骼,我还顺便进修了相关的医学知识——现在想想也算没白学,一摸就知道哪有问题。”景徵樾哂笑,“我猜,你的手腕是前不久刚受的伤,而且很严重,非常严重,大概率是手背将近一百八十度贴在手臂上的,对吗?”
静默片刻,游亦年从容不迫地回视他,“对,所以呢?”
“所以你的手腕现在应该肿的像包子并且裹着几层楼那么高的石膏动弹不得。”景徵樾微抬下巴,“可它看起来完好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为什么会这样呢?”
游亦年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手腕伸过去:“掰吧。”
景徵樾愣了下,忽然有些慌了神:“……什么?”
“你不把我的手腕掰断我怎么告诉你原因?”游亦年仰起脸看他,“或许我天生自愈能力就比一般人强,不然仇人这么多,我可能早就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了。”
眼前清瘦的青年比自己矮了半头,从上往下看时会显得很小一只,又白又嫩。
而且因为长相偏秀气的缘故,即使他刚才做了很危险的举动,但静静盯着你时俨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无辜又惹人心生怜爱。
景徵樾:“……”
怎么突然有种欺负弱势群体的不道德感。
游亦年声音放轻了些:“不掰吗?那我放下去了。”
怎么感觉连声音都变可怜了?!
景徵樾听的心里紧了下,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多大?”
“十八。”游亦年收回手,“马上十九。”
……艹,比他小了整整十岁,还真是个小孩儿!怪不得总给他一种怪异的别扭感。
难道这小家伙真是天赋异禀拥有超人的恢复能力?毕竟连代理长都相信什么神话什么镜子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总归不是什么伤害人的能力,也没什么必要继续问下去。
可……可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好孩子。
景徵樾又忍不住瞄了一眼眼前的人。
按理说,人在十**岁这个年纪就该乖乖在学校里学点东西,交点好朋友、谈个青涩的恋爱,无忧无虑的,而不是偷体型比自己大几倍壮汉的戒指,在沙滩上用匕首给老头劈指甲……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这小家伙真挺可怜的,一个人流浪在海边,靠偷东西度日,打个工还得伪装怕被仇人认出来,说不定天性跟内城那群乖孩子一样温顺乖巧,这么小的年纪又没人教,怎么分得清是非对错!
景徵樾沧桑地抹了把脸,又想:幸亏年纪不大,心思还能掰正,不能再让他错下去了。
对!等找到镜子就送这小家伙去吃上学的苦,让传说中那个骂人最狠的老教授教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恐吓老人!
等等……刚才他们在聊什么来着?
游亦年哪里知道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面前这人脑补了多少他被别人欺负躲角落偷偷哭泣的画面,只是低头专心揉着隐隐发痛的手腕,结果却被误认为是在委屈,脑袋措不及防被揉了一把。
游亦年:“?”
他僵硬抬头,正对上景徵樾自我攻略完投来的柔和目光。
“下不为例。”景徵樾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再次用罪恶之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再这样我就不给你交学费了。”
游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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