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春日，安垚刚从公寓里走出来就嗅到了漂浮在空气里的花香，虽然接下来又是十几个小时的连轴转，但工作许多年，她总也算是习惯了。
她捡起一朵坠落的花苞放进自己的包里，打算把它放到自己的电脑桌前。
刚到医院换好衣服，就接到了一通急诊打来的电话，说是一个女孩在上学的路上出了车祸。
头部受到撞击，并且她天生患有肺动脉闭锁，情况不是很好，需要立刻手术，因此需要他们科室立即派医生协同手术。
主任今日恰好休假，赶过来也要一段时间，而此时办公室里跟过最多类似手术的人就是她。
因此，商量之下，决定在主任赶来之前，她先前去协助。
路上还撞见了女孩的父亲，他神色焦急，知道她是手术医生后急急求她一定要救救自己的孩子。
安垚三两句稳定了他的情绪后，就开始了上台前的准备。
只是到了手术室她才意识到这个女孩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缺氧十分严重，再加上头部重伤，几乎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就是，送医及时，并且与她搭台的手术医生经验老道，手法精湛。
安垚迅速投入了十二分的精神，稳住了女孩的生命体征，直到张主任赶到手术室。
由于还要出门诊，于是在交接之后，她换掉手术服又急匆匆赶到门诊。
作为全国顶尖的三甲医院，安垚每天的工作量自然不必多言，在听说女孩已经结束手术送入病房之后便没有过多的关注。
病房的工作再加上参与的临床研究项目，就算精力再好，也着实让人疲惫。
于是在一个中午，她写完最后一份病历后关掉电脑，起身去拿饭。
此时已经是十二点半，其他人陆陆续续已经到值班室休息，此时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人。
冷掉的饭有些难以下咽，安垚准备去接一杯水，可就在窗边接水的时候，身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谁还没休息或是来办公室拿东西，便没有在意。
没想到，下一秒，一柄带着凉意的小刀划破空气，好在她接完水瞥见窗户上的那抹黑影，反应迅速便躲开了。
热水迸溅的瞬间，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当时那个求她的父亲，他黝黑的脸上充斥着恨意，那只握着小刀的手虽然颤抖不止，但在刺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犹豫。
安垚被困在角落，连忙大声喊人，却快不过挡不住他冲过来的步伐。
惊恐之中，她下意识用手去挡，手臂处的布料被锋利的刀刃划破，鲜血瞬间渗透了白色的大褂。
剧烈的疼痛在疲惫的身体内迸巨大的危险信号。
她急忙与他拉开距离，忍住痛，急忙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别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解释清楚。”
“我女儿都死了，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他面目狰狞，沟壑的脸上是风吹日晒出来的痕迹，那野蛮的力道应该是从工地上讨生活锻炼出来的，而最让人害怕的是他那双没有一点生机的眼，黯淡的像是被吸走了所有光亮，只剩下同归于尽的**。
像一只发疯了的猛兽。
他重新冲过来，这一次，听到呼救的人从门外冲进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当刀刃刺进身体之后，安垚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抵抗就失力地倒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伴随脑袋撞地的重响骤然停止。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病床上，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房里就只剩一盏微亮的床头灯。
安垚心中却没有半刻的宁静，连忙拿起手机，果然有许多条的未读消息。
一条条看完之后才知道自己晕倒之后，那个男人被控制，同事急忙将她的伤口处理缝合好，给她留了间病房休息。
她给每一个留了言的同事表示感谢。
可正当她要爬起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却从手臂和腹部传来，纱布从手肘包到了腕处，不用看都知道它究竟有多狰狞恐怖。
安垚茫然地躺了回去，眼神溃散无神，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的手术应该怎么办。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安垚以为是同事的回信，于是拿起手机，可这一次，是美兰的。
【吃过晚饭了吗】
【图片】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想你，晚上就做了点你喜欢吃的酱大骨，明天让许添寄给你】
【就算再忙也要吃饭，七天之后我要看到空盒子的照片，知道了吗？】
那一刻，眼泪决堤，那件坚不可摧的铠甲被轻而易举地穿透，委屈瞬间盖过了所有情绪。
窗外繁星点点，灯火通明，明明是温暖的春天，她能尝到的却只有咸涩的泪水。
那一夜，她看着自己的手臂辗转难眠，只是稍稍抬起手，疼痛就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布在上面，恐惧感比疼痛先一步占据大脑。
以疼痛程度来看，刺入的不浅，而她作为一个心外科的医生，一双灵巧稳定的手是基础，手术台上容不得半点差错。
擂鼓般的心跳随着第一束晨光的射入才渐渐消停下去，她需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她要一个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可她原本以为能够等来医院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晴天霹雳般的辞退消息却给她当头一棒。
“为什么！”
安垚站在院长办公室里，双眼猩红，歇斯底里地问道。
那个头发花白，往日里总是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院长此时却横眉冷对，仿佛她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对医院的影响有多大，单纯的医闹也就算了，但他现在在自己的家里自杀了，这件事情都惊动了警方，社会目光落到我们医院，你觉得大众会怎么想。”
她冷笑一声，只觉有些无力，心理和身体上的折磨让她有些晕眩，但她还是直直地站着，死死盯着那个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
“你不用担心，我们看过手术室监控，你的手术过程没有问题，虽说是辞退但医院会给你一份丰厚的补偿，直到你找到下一份工作。”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
原来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最后能换来的，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得知一切都无力回天，疲惫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安垚实在没有力气去多想，连办公室的东西都没拿走，就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
她拉上窗帘，睡了工作以来最长了一觉，直到半夜被空荡荡的肚子强行唤醒。
一口咬下那索然无味的饭团时，眼泪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为何要承受别人失去亲人的怒火。
日日夜夜的辛勤工作，被迫离开也只是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双手究竟还能拿起手术刀吗，她不敢细想。
安垚填饱肚子后浑浑噩噩地重新躺下。
将手机关机，吃饭、睡觉、换药是当时她每天要做，且只能做的三件事。
不知道昼夜更替了几回，直到房门被人不停地敲响，她才又从一个噩梦中惊醒。
打开门，是满脸焦急的林姐，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怕自己死在这里。
“公寓管家说这个快递在楼下寄存好多天了，再放下去就要坏了，你这几天都没出门吗？”
她环视一圈黑黢黢的室内，走到窗边把门窗都打开，而安垚木木地看着眼前的快递，半晌才想起来是美兰给她寄的酱大骨。
“我想回家了。”
这是她这么多天说的第一句话，语音沙哑的不像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林姐摸不着头脑，望着脸色不太好的安垚，她转身提着自己买的菜进厨房给安垚去做饭。
可她后来的一番话才让安垚感到真正绝望。
那个女孩的手术虽然成功，但术后风险依旧存在，就在她逐渐转醒就要恢复的时候，病情突然复发。
而导致她死亡的原因就是她先天性的肺动脉闭锁，即使之前做过手术，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日后不出问题，况且刚做过那么大一台开颅手术。
女孩父亲当时在病房就一度情绪崩溃，结果在办公室，无意听到了张寒枫和脑外科主任的对话。
原本只是对病情的探讨和总结，但对文化程度程度不高且情绪崩溃的女孩父亲来说，那句“原本还可以提高生存几率”变成了他指控的最佳证据。
盛怒之下，他转头就取了水果刀冲进主任办公室，质问他们什么意思。
张寒枫见情况不对，连忙改口将责任推卸到当天还参与了手术，并且不在场的安垚身上。
男人失去女儿孤身一人，几乎就没什么好怕的，于是转头就找到了安垚，才有了这一幕。
安垚听完怒火中烧，直接打车去了医院，可张寒枫却一脸淡然地笑着问她“你说这些还有用吗？”
那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那么失控，砸烂了他的名牌，水杯、台灯，能砸的她都砸了，最终还是毫无颜面地被保安拖了出去。
被一同抛出来的还有她残留在医院的所有东西，当安垚拾起箱子时，一朵枯萎的花苞从里面掉了出来。
腐烂的黄褐色已经让人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绽开就早早**，犹如这个肮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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