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柠负责柜子,解悬负责床,分工明确。
文文的床好认得很,沾血的床品睡衣已被当证物收走,裸露的黑褐棕垫经过年岁,硬挺得像块【棺椁底板】
解悬径直路过其他挂满衣服毛巾的床走向那张靠墙的下床。他躬身探头、翻找摸寻,除辨认出渗入床垫及上方床板的暗色血渍,只在床上找见霉团和些疑似食物残渣的粉末。他转而双膝着地,视线探入床下。
铁架床的床底高,视野相对开阔,像个陈列失物的招领处,可惜时长无人问津,扫帚来访也是草草了事。
一眼扫过,解悬在结团的灰尘间发现一只黄塑料梳、两绺黑头绳、一朵兰纸花,应是上床的小女孩(从床上的布娃娃和长头发丝判断)掉落的。他接着观察——
【那是什么】少年眯起眼,锁定一小片压着尘团的灰色金属。他的手臂长,一伸一收将金属片捞了出来。顺势抖落浮灰后,他将那枚一角硬币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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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另一侧,栾柠蹲在一排矮柜前,边默念【高皓文...高皓文...】边挨个查看矮柜上宽胶带固定的姓名纸,对不上她就螃蟹似的斜腿横移到下一个柜前。头顶风扇不工作(为节电风扇只在午休时及晚饭后开启),没两下汗就死死纠缠住衣服。
【是这个!】她在中暑前发现目标,使了点劲扒开金属件生锈的柜门。
柜内无隔板分层,摞着文文的衣物。
回忆上涌,女孩一眼就凭布料图案认出几件院里发的棉服汗衫。底下压的是反季衣服,上面的是当季的。
夏季衣服近期翻得勤,堆得乱七八糟的。栾柠掀开层层衣物搜寻蛛丝马迹的同时,顺便帮孩子把衣服叠全齐整了。然而勤劳没有带来线索,她关注起塞在边角的红塑料袋。
女孩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袋子【软乎乎的】孤儿院一周一洗衣,孩子们就会把换下的衣服先存着。她将袋子置于矮柜顶,解开松垮的结,大开的袋口果然展示一团灰棉布料。
栾柠边捶打蹲麻的腿边思量:
【文文失踪时留下了睡衣,那么他究竟是换了外衣走了,在别处遭遇了变故,还是从来没有换衣服的机会呢?】
【要是后者,这件应该就是他失踪那晚换下的衣服】
她两手拎起展开布团, 是件短袖,正面“平安福利院”五字化半圆环绕一只红苹果。是福利院发给院里孩子统一外出时的制服,但也有孩子拿来当常服穿。
短袖胸口衣摆处都有几点深色,像是未干的水渍。栾柠收臂将衣服贴近脸,几近消失的油炸食物香钻入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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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勤小队就地在矮柜旁分析线索,栾柠望着顶扇,望梅止渴。她拨弄粘结的额发,看着干爽的解悬,羡慕之余突发奇想把手搭上他衣袖下的大臂。
解悬被女孩的皮肤暖得一愣,却也没有挣扎。
“小解,” 栾柠笑而露齿,“你的皮肤冰凉凉的呢!” 她藏下后半句【摸着真舒服】只是还是有点良心不安:“你热不热啊?你热的话我就不贴着你了。”
体温冬暖夏凉的解悬看着她热得红彤彤的脸颊,摇了摇头:“没事,贴着吧。” 他还善解人意地关心道:“另一只手呢?”
栾柠盯了几秒他手臂上的空位,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嘴角上扬的同时义正严辞:“你先说你的发现。”
“我在床下找到的。”解悬摊开手掌展示硬币:“没有被灰尘覆盖,应该是才落下不久。” 他将硬币翻面,背面九边形框上赫然有块干涸的黑褐色印记。
“是血。” 栾柠经历山神案,对氧化后血液的形色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和高皓文床上发现的血迹气味相同,是一个人的。”
女孩刷地从手边的塑料袋中掏出那件灰短袖递上:“这是文文的衣服,你能闻出这和血液是同个人的吗?”
少年顺从地将鼻子贴近,几秒后肯定地点头,“只是... ” 他眯起眼睛,“为什么还有鱼的气味?”
【鱼?】栾柠先是困惑地皱起眉头,紧接着猛地瞪大了眼睛: “是做熟的鱼吗?”
解悬点头。
“油炸的?”
“是。”
“小解!” 栾柠一下收紧贪凉的手,“我可能有发现了!” 等她意识到手上的劲大了,赶紧松开对搭档的钳制,“抱歉!” 她满含歉意地观察,却发现白皙的皮肤一点印子也没留下,女孩恍惚:
【小解这一身看似人皮,实际上... 】她猛甩头停止胡想,熟练地牵起少年的手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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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后厨。
饭菜飘香,热气升腾。
排气扇嗡嗡作底音,垫起锅铲与铁锅金属间互不退让的脆声碰撞,以及筒锅中汤品沸腾,无数气泡生生死死——“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栾柠站在入口外,呼唤冲破嘈杂:“褚阿姨。”
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匆匆回了下头,瞥见个陌生女孩站在门口。为了院里三十多口的午饭,来不及细想,褚丽先继续挥动铁铲向锅中的西红柿鸡蛋。
等撒上糖盐再翻炒几下,她左手一倾大锅,右手铲两下,熟练地将一大锅熟菜均分入五口搪瓷盆。最后将锅底留的菜拨进自己的小盆。
手上不忙了,脑子一下也清晰了,褚丽一拍脑袋转身:“柠柠?”
“是我!” 栾柠笑得像朵春光里的花。
“真是你啊柠柠!” 褚丽两步跨到门口,刷刷拿围裙抹了手,又一下牵住女孩的双手:“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就靠这眼睛认你了!你今年多大啦?十七?十八?”
“二十二啦。”
褚丽刷地睁大眼:“都二十二啦!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我就记得以前你老和一男孩一块儿跑来找吃的。”
“褚阿姨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栾柠脸颊发烫,视线下意识向斜后方撇,“这下都知道我小时候馋了...”
“没事!就我俩...”褚丽顺着女孩的视线,“哟,这位是?” 她这才注意到柠柠身后站着个白发小年轻。
“这是解悬,我朋友兼同事。” 栾柠介绍道。
解悬适时走近了些,挥手打招呼:“您好。”
“好、好,” 褚丽的眼睛笑成两道细线,“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头发也时髦!” 她仰望高出门框小半个头的男孩,继续称赞:“个头也高。柠柠你也是!”
她的视线顺势挪回栾柠身上:“以前你俩老喊饿的时候我还想呢,说这俩小孩咋光吃都不长肉,原来都长个子上了!话又说回来,那小男孩叫啥名字来着...” 褚丽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
“檀末。” 栾柠填上空。
“檀末?这名字挺熟的...” 褚丽喃喃着又陷入沉思。
女孩直接揭晓答案:“他前几年在院里去世了。”
“对!” 褚丽一激灵,“就是那个拿衣服绑了条绳...” 高昂的语句骤断,她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 她紧了紧握着栾柠的手,“柠柠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各有命。”
“阿姨我没事,” 栾柠笑得真挚:“他现在挺好的。”
褚丽愣了愣才回道:“是,他在那头肯定一切都好!” 她又是一拍脑袋,“你瞧我,净拉着你瞎聊了。你怎么想起来后厨了?是有啥事找我?”
“是想来看看您。” 女孩的目光认真:“但也有事情想问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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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褚丽,栾柠领解悬就近入座空无一人的食堂。
随重力木长凳“吱呀”。
“有答案了吗?” 解悬没头没脑地问。
“有了!” 女孩想也没想地答,将沾着文文血迹的硬币拍在桌上。
“起初我没明白这硬币为什么会出现。院里的孩子不是弃婴就是孤儿,来的时候口袋空空,院里也没渠道赚钱,再者说赚了也没地方花。
那么这枚硬币的来源和用途是什么呢?” 栾柠的尾音高高上扬,像极了儿童频道的主持人和小朋友互动时的语气。
“是什么呢?” 解悬小朋友十分配合。
“答案就在鱼的身上!”
“鱼?” 少年立即反应过来:“是灰衣服上的气味。”
“是的!” 栾柠奖励他一个大拇指,“我在这的两年,整整两年!” 她愤愤地皱起鼻子,“每周的菜单都是板上钉钉的一模一样!” 女孩看也不看,手向身后一指。
解悬见她指尖虚指一张泛黄的纸,像是从笔记本里撕下的。他大致扫了眼黑色钢笔书写的内容:
礼拜一
早:
白面馒头或玉米面窝头一
豆浆或杂豆粥一
煎鸡蛋 或水煮鸡蛋 一
......
少年记得栾柠讨厌一切豆类,只是以她不爱浪费的性子又一定会全吃干净,想想一个孩子被迫吃了两年的豆制品......解悬再细看菜单,发现含豆量高得惊人。
栾柠见搭档由菜单上收回的目光无限趋于同情,明白他明白了。
解悬不仅明白了女孩愤怒的源头,也明白了炸鱼味源于星期六午餐的——油炸小黄鱼 。
【炸鱼有了解释,可这和硬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扬眉,栾柠便读懂了他的疑问:“事情要从‘甜元宵’说起。”
“星期五晚的?”
“没错!” 女孩用力点头,“院里星期五煮甜元宵,除了迎周末,还要选出第二天午餐的‘幸运星’。”
少年记得她方才在后厨提了三个失踪孩子的名字,还问:“他们都是‘幸运星’吗?”
解悬忽地背起菜单:“油炸小黄鱼一或二。” 他眸光一闪:“难怪有个‘或’字。 ”
“对的!” 栾柠讲解:“每回的甜元宵里藏着一颗‘幸运元宵’,里面包着...”她举起那枚的硬币,“吃到的孩子就能在第二天多领一条油炸小黄鱼。
我之前一直在想:三个孩子住在不同的寝室,男孩女孩都有,看似没有任何的共同点。如今有了。”
午休时间迫近,解悬听见远方传来孩子嬉闹声,还有身后不远处的后厨内:
“噗通。” 鱼甫一入内,守株待兔的油锅便撕破安静的假象:“滋滋滋滋——”
很快生鱼与淀粉的腥气随高温升华为香味。
外勤小队已经从褚阿姨那里问到了昨日诞生的新“幸运星”的信息。褚丽不记得那孩子的名字:“只记得他脸上......”
栾柠看见第一个走进食堂的小男孩汗涔涔的左脸颊上“蝴蝶形状的红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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