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柠迎上末末的目光,征求意见。
男鬼说:“你是仪容组组长兼外勤队队长,你做决定。” 他稍稍停顿后又补充:“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担责任。我不想着做什么鬼仙,投胎去了。”
“怎么能你担呢!” 在场唯一领导扬起眉毛:“都说我是组长了,大不了这份工作我辞了,我去公园支个化妆摊!”
和遗容组的同事达成共识后,栾柠揣揣不安地转向外勤队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搭档了。
“没事的。”解悬朝自己的方向竖起大拇指:“程衷肉里的树芽我见过,在换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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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架床拥挤,大家合作搭建临时“手术台”。
三个男孩各搬一个矮柜,在白炽灯下拼成张长台,再铺上厚厚的衣服作垫。栾柠将小衷抱起,轻轻放在台上。
昏暗的灯光打在孩子安睡的脸上,衬得脸上补丁似的纱布越发狰狞。
“我上手了。” 阿苹和站在另一侧的解悬打完招呼,轻轻揭开纱布。
栾柠站得相对远,但只是听着纱和肉分离的声响都觉得脸疼。
“能看见吗?” 半鬼仙的声音有点抖。
解悬稍眯起眼,避过渗血点和黄褐色的痂,创口正中是团虬结的极细白丝,串着疏松发白的‘肉’。他明白了:“疤痕组织孔洞多,错综复杂,白芽在穿梭之间缠住了。”神兽想到个贴切的形容词:“作茧自缚。”
【是伤疤保护了小衷】女孩心稍安:“那小衷是不是暂时还算安全?”
少年摇头,他同时见突出重围的线头正不言弃地向外延伸。芽头蠕动着刺入肉中啃食,直到钻出条通往另一端的通路。
钻出的白芽变得粗壮,瞬间分裂出无数条更细的芽,仿佛蛆虫成群,齐心协力围攻邻近的肉块。
手术刻不容缓,鬼仙施展法术。
“这里。” 解悬以指尖指示位置。
阿苹虽看不见,仍在指挥下用舌尖卷掉最大的线团。
“这里还有一点,和肉缠在一块了,直径半厘米。”
阿苹用犬齿小心撕咬发暗的肉块。
......
“没了?”
“没了。”
半鬼仙忍不住凑近轻嗅,惊喜道:“真没了!”
两位配合,终于在尽量不扩大程衷伤口的情况下完成了这场“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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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早遇到你们就好了。” 阿苹情绪再度低落:“也许童童、佳佳、文文都还有机会...”
【文文!】栾柠赶紧接上先前的提问:“文文是不是还剩下点没有被树污染的部分?”
阿苹走近两步,腹部那只一直攥拳的小手前伸张开,掌心躺着颗白里透黄的硬粒。
女孩用两指小心翼翼地夹起。小粒坚硬光滑,顶上有个黑色小孔。
【是颗蛀牙。】“这个能给我吗?有了它,文文还能投胎。”
阿苹点头:“本来也是想着留个念想。” 他看着栾柠将牙收进包里,脸色骤变:“等等,为什么不能投胎?” 他毕竟不是真鬼仙,见闻不足。
女孩正为难,末末替她道出原委。
“所以...是我害得他们...魂飞魄散?” 阿苹心底积压的愧疚在此刻成倍增长。
宿舍里一时静悄悄的,栾柠呼吸都收敛得极轻,想安慰阿苹这不是他的错,又说不出口。
被鬼吞食的东西赶不上经历咀嚼消化,只会与鬼体同沉虚无。
“有遗物就行的话,” 阿苹猛抬起头:“那用这些行不行?” 他捧起小手们,如数家珍:“这是童童的;这两只是佳佳的;黑的是文文的。” 他发狠道:“你要的话,我都掰下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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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柠仔细查看,六只手臂与阿苹的皮肤紧密相连,没有接上的痕迹。她表情严肃地问:“这些是怎么来的?”
半鬼仙声音疲惫:“我每吃一个,就会生出一对。”
女孩皱眉,招呼解悬和末末过来。
三位地府职工并排成一堵围墙,共同研讨。
末末对此未发表专业意见。
解悬稍微凑近:“异肢气味和主体没有区别,不属于不同主体。” 他猜想:“或许是拟形。听闻动植物为求生会以外观模拟环境或其它生物。”
栾柠听明白了,那些手臂是阿苹自己变化的,只是他绝不是为求生,理由或许和他留着文文的牙齿一样。
“...所以是...用不了吗...” 半鬼仙紧握小手。
女孩轻轻摇头,赶紧又轻拍包:“文文一定能救。我们当务之急是得找出树症的源头,不能再让另一个孩子生病了!”
大家点头,阿苹的眼中透出想帮上忙的渴望。
栾柠问他:“你记得...离开人世前后的事吗?”
阿苹努力回想:“记得在地上爬、做绳子、套绳子...” 他皱眉:“细节记得不太清楚,那时候头又疼又晕...”
女孩的视线扫过末末平整的脸,聚焦在阿苹坑坑洼洼的脸:“我能帮你画脸吗?我想看看你最后的记忆。”
鬼仙呆愣,末末给他解释缘由。
“好。” 他干脆地闭眼,用力得整张脸皱皱皱巴。
“没事,你别紧张,不难受的。” 栾柠邀请他坐在空出的长台上。虽然阿苹没比她高多少,一直抬手终归会累,影响工作效率。
女孩不需要照片,以末末做参照物,一抹一擦就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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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苹第一次使用手,是为了够悬在面前的书。
月光作证,檀末没有记错一个字。
男孩捧书的手和翻页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他将目光落在手臂。每一秒都有新生绿枝穿破皮肤,冲向四面八方,枝繁叶茂,根深埋皮肤之下,茁壮涌动。后背的枝叶垫他离床面,引力又不甘地要打压他,他摇摇晃晃,生长、挤压都是钻心的疼。
【果翌日熟】
“翌日”是阿苹唯一的筹码。他干脆地松手,身体扭转侧翻,书落地之前已经摔下床。
无数绿枝撑起短袖,即使如此男孩爬行的身形依然谈不上臃肿。先发病的下肢使不上劲,他就紧咬着牙用手肘撑地前行。
终于手指挤入,扒开紧闭的柜门。无谓挑选,男孩从整齐的衣服堆底部抓出几件,将衣袖系上裤腿,结成长绳。怕长度不够,又添上件。
他拖着自制的绳折返。床梯上的铁棍踩脚嫌窄,绑绳倒是合适。手抖得收不紧结,他就用牙咬。绳子一端系死在铁梯上,另一端......
许是想再感受会这个世界,男孩攥着绳子发愣,感觉脸颊痒痛,他抬手抓挠,带下把根部沁血的嫩芽,他知道是时候了。
视线逐渐模糊,阿苹的恐惧却逐渐消散,□□的疼痛打不败心灵的平静,他安静地消逝于无人知晓时。
少年人眼中的光亮随时间飞速散去,周身的枝桠也飞速萎缩黄化,耷拉着脱落一地,像是在悼念满身疮痍的他。
男孩的头终究是歪向一旁,可随之他的口一张,漆黑的口腔里掉出个东西。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那是一抹金色,然而在栾柠清晰的视野里,那是枚鸡蛋大小的——黄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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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柠猛地从记忆中抽身,;后背的冷汗粘住衣服。
【是了,古代术士能点石成金,怎么不能点人成金?】她回忆那质地、哑金色、金属光【树结的不是果,是金块!】
女孩将所见和盘托出。
解悬凭她的话勾起段记忆:“种人成树的法术不止一种,因此我原先还不确定。但能点人成金的只一种。
神树名为‘夙’,虽是树,却分裂成千枝,虽生于人间,却归属幽冥。
有古语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传说遇‘夙’可取其枝。先人弥留之际以口衔枝入棺椁,子孙再以香火同奉人和树,‘夙’授受人尸血肉,长为巨树。人魂觅得黄泉路,树魂随之归幽冥。
这便应了林生的故事。”
众人恍然,神兽的话却未完:“可这故事该有后续。
魂归后,‘夙’留于世间的躯壳尖端收拢硬化,因形状被误认为果实,其实严格来说,那不过是它的一部分‘尸体’。
然而‘夙’果竟和黄金成分相同。我曾听闻古梁国有术士欠下赌债,不日竟以块金还清。可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的妻儿,邻居只记得前夜路过门前,瞥见一缕青烟。”
栾柠细想之下又出一身冷汗:【“夙枝”说是和人一起死,可没考虑那人的意愿,先走的就是前人】她又想到:“可书里说最初见到果的人也会变成树,那术士求财,又是怎么独善其身的?”
“自古不缺替死鬼。一传一是夙的手段,可还是算计不过人类。” 解悬的声音冰冷,“推个人去看,再在树生成前杀了便是。这也是他们的计划能成功的原因。” 他用眼神示意屋里的“双生”鬼,“人魂先离,夙枝即归。”
【一根枝,送了五条命】
女孩轻叹:“即使阿苹什么都不做,夙也会把孩子当做养料。夙枝种下的那刻,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投胎的机会。可为什么?”她有些恍惚:“都是为了钱吗?”
阿苹咬牙切齿,末末的脸色也沉得难看。
神兽难得多言:“都说‘夙愿’、‘夙愿’,然而‘夙’本不含‘愿’之意,不过是人类牵强附会,一厢情愿。
难说那些香火奉的是先人,还是自己。”
他最后那句话咣当撞醒了栾柠:“末末,香火!” 她着急忙慌,甩手搭住解悬的手臂:“福利院的祠堂!”
末末反应过来,幽幽道:“‘夙’应该是在那里接受的供奉,我现今应该也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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