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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时光修复师

梅雨季节的第七天,虞清在画廊地下室发现一台老式胶片相机。

它躺在程母留下的樟木箱最底层,被十二管干涸的油画颜料包围着。当虞清拂去机身上的灰尘时,一截胶卷从退片仓滑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条垂死的蛇。

"这是徕卡M3。"程叙白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手指擦过相机顶部的刻痕,"母亲最珍视的收藏,1995年后就再没用过。"

虞清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地下室的灯泡接触不良地闪烁,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胶卷还能冲印吗?"她轻声问。

程叙白接过那截胶卷,对着灯光眯起眼睛:"过期二十八年,理论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虞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胶卷边缘隐约可见两个交叠的人影轮廓。

南京西路的冲印店开了四十年。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先生,接过胶卷时吹了声口哨:"1994年的柯达金胶卷?这可真是考古了。"

"能修复吗?"程叙白问。他的西装袖口沾着地下室带出来的霉斑,看起来罕见地狼狈。

老板用放大镜检查胶卷:"要送到德国原厂,至少三个月..."

"两周。"程叙白从钱包抽出黑卡,"加急。"

虞清悄悄按住他的手腕。她认得这个表情——并购案谈判桌上,他每次露出这种眼神,对方都会在半小时内让步。

"我们可以等。"她对老板说,指尖在程叙白脉搏处轻轻一按。那里的跳动又急又重,像那年纽约谈判危机时的频率。

回程的出租车上,程叙白反常地沉默。雨水在车窗上扭曲出蜿蜒的纹路,虞清突然发现他在用左手无名指反复摩挲相机底部的刻痕——那里刻着「CY 1993」,字母周围缠绕着细小的睡莲花纹。

"你母亲和我父亲..."

"不止是朋友。"程叙白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1993年春天,他们差点私奔去瑞士。"

等待胶卷修复的日子里,虞清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总是下着大雨,年轻时的程母穿着墨绿色连衣裙,站在苏黎世火车站月台上反复看表。而她的父亲永远停留在检票口另一端,手里攥着两张车票,却迟迟不跨过那条黄线。

"这不对劲。"第五次从梦中惊醒时,虞清对程叙白说,"我根本不知道苏黎世火车站长什么样。"

程叙白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下,他眼下的青影显得格外明显。自从胶卷送修,他每晚都工作到凌晨,书房里不断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看看这个。"他递来一本皮面记事本,内页夹着张褪色的车票,"今早从母亲旧物里找到的。"

车票上印着「苏黎世→巴黎,1993年5月21日单程」,背面用铅笔写着:「如果明天你没来,我就永远留在第五季节」。

虞清突然想起画廊开业那天,程叙白执意将日期定在5月21日。当时她以为只是巧合。

冲印店提前一周打来电话。

照片摊在画廊接待台上,一共三十六张,像被时光冻结的碎片:

- 第1张:虞父和程母在画室并肩而立,墙上未完成的睡莲油画右下角标注着日期:1993.5.20

- 第17张:苏黎世火车站时钟显示8:15,程母的行李箱上贴着「巴黎美术学院」的标签

- 第28张:暴雨中的外滩,虞父浑身湿透地站在电话亭里,手中捏着被雨水泡发的车票

- 最后一张:1995年程母独自在安福路画廊门前,腹部微微隆起,手里拿着银质钥匙模具

虞清拿起最后那张照片时,背面粘着的信封掉了下来。程叙白弯腰去捡,膝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信封里是妇产医院的检查单,日期显示1995年11月——正好是程叙白出生的月份。而患者签名栏上方,印着让虞清血液凝固的一行字:

「引产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字处是程母的笔迹,但被粗重的黑色线条划掉。旁边另有一行小字:「他留下了钥匙,我留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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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持续了三天。虞清坐在画廊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汇成微型瀑布。程叙白已经七十二小时没露面,只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需要理清一些事。」

林助理送来的文件堆里,虞清发现一张奇怪的收据:程叙白前天去了趟静安寺公墓,却没有任何祭拜记录。当她拨通墓园管理处电话时,对方的话让她差点摔了话筒:

"程先生?他取走了1995年寄存的骨灰盒。"

虞清赶到程家老宅时,雨下得像天幕破裂。程叙白跪在阁楼地板上,面前摆着一个青瓷罐,罐身用金漆写着「吾爱女程玥 1995.11」。

"母亲从未告诉我真相。"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只说父亲死于空难,而我是试管婴儿。"

阁楼窗户漏进的雨丝打湿了相册。虞清翻开发霉的页面,看到程母年轻时与一个陌生男子的合影——不是虞父,而是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照片背面写着「苏黎世美术馆修复师周」。

"所以那个孩子..."

"我们的姐姐。"程叙白将骨灰罐轻轻放回木盒,"如果当年父亲去赴约,现在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三个人。"

虞清突然想起樟木箱里那本《睡莲》画册的题词:「给我们未能出生的女儿」。当时她以为只是文艺的隐喻。

雨停的那天早晨,程叙白出现在画廊门口。他怀里抱着青瓷罐,西装上沾满泥土,眼睛却亮得惊人。

"帮个忙。"他说,声音嘶哑却坚定。

他们在后院那株巨型薄荷旁挖了个小坑。当程叙白将青瓷罐放入土中时,虞清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苏黎世车票,轻轻放在骨灰罐上:"让她带着完整的故事走。"

填土的过程安静得能听见薄荷叶摩擦的声响。程叙白最后压实泥土时,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粒种子。

"母亲留下的。"他倒出种子埋在新土旁,"说是从莫奈花园带回的睡莲。"

虞清蹲下身,手指抚过湿润的泥土。当她抬头时,发现程叙白脸上有雨水划过的痕迹,但天空早已放晴。

"知道吗,"她轻声说,"植物学家说睡莲种子能休眠千年。"

程叙白握住她沾满泥土的手。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那株薄荷在他们身后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某种古老的密码终于被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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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彩蛋:

1. 次年春天,画廊后院的睡莲开出淡紫色花朵,经鉴定是莫奈故居已绝迹的珍稀品种

2. 程叙白在整理阁楼时发现的日记本证实,那位周姓修复师正是当年帮虞父在《睡莲》画框藏股票凭证的人

3. 虞清加密相册里的《终极预案》悄悄更新了最后一条:「若遇不可抗力,要记得睡莲种子可以等待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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