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想着自己其实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不同的就是自己不健全的程度比他们轻一些。如果宋旻没有挽留他，他现在可能就是回到第一区找了个地方躲藏着过日子。
他走近后面那栋楼，用带着的开门器把铁锁打开。推开掩上的门扉。
甫一踏进，激起的灰尘就把他呛了个跟斗。
他放轻脚步。
大厅连接着南北向走道。在走道里有对列的门。他推开最近两个小办公室的门，打开，里面只有办公桌，抽屉大开，空空如也。
接下来的房间里存放着专业的档案资料收集柜。人们撤离的时候看来有些匆忙。地上有几个大铁锅，里面都是纸张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开始看那些还没来的及被处理的文件。
《关于建设克隆体群体的可行性调查报告》、《关于克隆体养育院建设选址的建议》、《关于地36年67号文件的执行批复》……这些是二三十年前关于克隆人技术的文件。
白羽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他们真的就是这样把克隆人做出来的。
他呼吸急促，甩了自己几个耳光，继续看下去。
一直待到夕阳西落，他才在文件的冰山一角中找到了有关他的信息档案。这个文件夹封面写的是地40届领养计划。
翻开，他小时候的照片就贴在第一张简历的右上角。
性别，出生年月，基本素质等他略过，看到收养人：约瑟·乔。他笑了一下，手指从那个褪色的钢笔字上掠过。
基因来源这一大段用黑色方块涂黑。他把纸张翻来覆去地看，打算从后面看出笔划。
努力了三分钟。只能看见微弱的“员”、“女”、“杭”、“提？人”等几个字样。
他再翻到后一页。是那个黑发小男孩。名字果然叫“以杭”。身高105cm，体重16kg。白羽也不知道这个体重算不算高的。
反正比他小时候重了很多。基因来源同样涂黑。这段比他那张短一些。
然后就没有其他小孩的信息了。难道第一批只有他们两个人？白羽疑惑。他目光向下移去。看到收养人惊呆了。
那上面写着“赵复”。
所以哑巴真的是李部长口中那个跟着赵复回来的青年。那他现在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在早已破败的养育院维持这里的生活秩序？
守株待兔等他来投么？
他手抖了一下，文件坠落被他赶紧接住。这时候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阅读这文件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说话的人来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察觉到他在这里。
他放轻脚步，取出匕首向那个房间走去。
他很惜命，所以每一步走的都很轻。靠到说话人的门口。
他听见里面的人说：“我都和父亲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来当传话筒！你为什么就是不用通讯器呢？”
对面那人没说话，就听这声音继续到：“反正这次审查你得去。意思传达到了。我走了。”
那声音离白羽在的门越来越近。看来是要离开。按照白羽掩盖声息的走路法根本来不及离开。
他蹑手蹑脚，脚步尽量跨大，心跳到嗓子眼——就听见里面的人惨叫了一声：“哦呦，你打我干什么？”
里面一阵桌椅的乱响，白羽乘机跑到了转角处，然后跑到空地上。声音他听出来了，是杜明。另外一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想必是哑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平复了一下子自己的心情。反正这人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
那他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
种地的人开始夜间浇水。白羽在他们脸上看出了劳动的快乐笑容。虽然脸上还带着汗滴。
能有一个这样有同伴，有自食其力的机会的地方也很好。只是，都是谁把他们搜罗到这里的呢？
他在内政部福利署从来没有听说过基地有对残疾人集中管理的机构，哪怕是伤兵和残疾军人。
所以，他阴暗地猜想。这里可能是哑巴一个人收集起来的。
只是这些人几乎都处在一个年龄段。他们身上某种特质能引起白羽的一个猜想。
只是目前还没有得到证实。
一个人躺在石质桌椅上。显得悠哉游哉。白羽记得他进楼里的时候这人就在这里。
为什么别人都在干活，这人却可以休息呢？
白羽站在那里。有人从背后走来。
是哑巴。大家都和他打招呼。白羽转身，看着这个可以称之为发小的人。
很神奇。他一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两三年，连昨天那种觉得有点窒息的空气都觉得怀旧了起来。
就像回到尘封的房间。往日在这里跑动的身影还残留，触手可及。
现在也到了晚饭的时间。他跟着哑巴，两人在饭堂入座。
他望去，所有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大白菜烧芋头炖汤。汤里有一些零星的腊肉末。主食是煮熟的，大小不一的土豆。还有苦涩的红茶。
白羽真诚感谢了厨师。看得出来大家耕种都很不容易。
白羽问哑巴：“你为什么不张口说话？”
哑巴写道：多造口业。有人说我张口必招来不幸。因此除经卷外，不得开口。
白羽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说：“吃完饭做晚课么？”
哑巴继续写：隔日。
吃完饭后大家开始继续工作。原来按照这些人的生产力，每日白天劳作并不得饱食。
为了和外界交换布匹，食盐还有武器等，他们只能在晚间点起烛火，所有人集中在一楼继续做一些简单的手工作业。
白天那躺在石板上的人坐在中央，开始讲一些故事。
所有人安静聆听着。
白羽站在持着油灯的哑巴旁边往里看。
走了一段，哑巴写道：我要巡逻，你要一起么？
两人在二楼的大通铺房间检查窗户锁是否安好。哑巴一手提灯，一手提着一根甩棍。白纱垂坠在窗棂上。
两人向三楼走去。三楼格局和二楼相仿，推开门后是空荡荡的厅堂。屋顶上有精美的壁画。小天使的画像有残破，但仍然栩栩如生。
在最远处设置了讲台和黑板。
可以想到这里人最多的时候，一群小孩聚集在台下上课。
只是现在都是泡影了。
黑夜两人脚步声成为唯一存在的声响。白羽问：“今天下午，是我在门外。”
哑巴点了点头。
哑巴面色淡然，似乎不认为他探查的是很隐秘的东西。
白羽尝试着询问：“你知道比我多得多的事情，是么？”
哑巴正在专注地看窗户，闻言，转过头来。
白羽开始说出自己的猜测的内容：“在二十年前，我们是最早在这院落生活的小孩。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初被培育成功的克隆人，我们一起被约瑟·乔院长培育出来。”
哑巴点了点头。两人已走到尽头。他拉着白羽走到讲台沿上，转身，并排坐下。写道：还有呢？
白羽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说：“我们各自被人收养了，在今晚，我们又相聚在这里，并且这里有你聚集的一些残疾人。”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也是克隆人，是么？”
哑巴点了点头。写：稳定生产后，克隆人能成功活到成年的机率有90%。能健康活到35岁85%。剩下的全部销毁。
这些可能是哑巴收集起来的幸存者。不能不为之哀悼。白羽垂下眼睛。可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哑巴那双眼睛极黑，像是隐藏着许多秘密。他写道：你最近生活的怎么样？
白羽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过往犹如一团迷雾。他简单的描述：“三年前，我失去了之前所有回忆。除了基本的知识和生活技能。然后我在第一区工作生活了两年。”
“你呢？”
白羽不得不承认，在刚开始来到这里时，他几乎和排斥所有陌生人一样排斥哑巴。更别提他之前刻意的一系列接触他的行为，更让他心存戒备。
但是在这个安静的氛围里，这种排斥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哑巴给人的感觉就像口渴时的一杯茶水，或者清晨洗脸的毛巾。寡淡而日常，透露出日常地气息。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或许是小时候相处的时光导致。那些记忆写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很快适应了哑巴。
哑巴皱着眉头。写：父亲收养了我。我在中央城接受教育，直到叛变后，他去了十三区。我也跟着去了。
白羽眼睛一亮，说：“根据我现在恢复的记忆，直到两年前，我也一直在中央城。那时候我们认识么？”
哑巴眼中蕴含的深意更深。他写道：我认识那时候的你。
他的视线下滑到白羽的右手小拇指。那枚红宝石很刺眼。
——什么叫那时候的我们认识？白羽几乎能立刻察觉到其中的深意。他想起照片里和现在完全两模两样的自己。他说：“之前的我和现在像么？”
哑巴仍然摇头。写：那时候的你是你，现在的你是另外一个人。
白羽不能理解，这句话或许只是出家人的禅语，但是有恐怖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松动。他看见哑巴在看他的戒指，下意识转移话题：“我和宋旻结婚了，你认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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