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笑了下，“公主殿下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你的心思昭然若揭。”林念瑶叹了口气，又道，“等父皇疑心消了你便能回北境了。”
卫明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不知要等多久了。”
怕是他活着的时候皇帝的疑心永远不会打消，他真的还能再回北境吗？
春光正好，马车在路上时而颠簸时而平稳地行进着。
“换个位置。”林念瑶扯扯他的衣角，“我想多看看外头的景色。”
在宫中太久了 ，她这一生头一次出京城，恰逢此地独一无二的花路。此路两侧种了不同种类的花卉，百花齐放沐浴在阳光下，真是好看极了。
“好。”
随风飘摇的蒲公英从车窗缝隙中飘进来，带着冰冷的铁锈气味。
卫明微微皱眉。霎时间，一枚冷箭直直穿透深蓝色的车帘朝林念瑶射来，他单手握住疾驰而来的箭矢，锋利的剑身在他掌心划了长长一道，常年握弓箭的手此时被箭刺得顿时鲜血直流。
林念瑶见状立刻带着他趴到地上，将华贵的锦袍撕开为他包扎，防止毒素蔓延。
“有刺客！”彩云大喊，“快保护公主殿下！”
“别进来！”
卫明说完这句话便口吐鲜血，“是冲我来的，抱歉，连累你了。”
“是我提出的换位。”林念瑶道，“你为何道歉？”
“去传我的死讯吧，这样你能活下来。”
他纯白的衣襟被血染红，耳边零落的发散下来，面色苍白如纸。
“这样不吉利的话少说，我们人多。”林念瑶握着他冰凉的手，想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给他，“出宫后的侍卫林林总总带了三十余人，还怕区区几个刺客吗？”
卫明强撑着笑了笑，“箭上有毒，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知道的。我注定是要活不长的。”
“胡说！你今年二十五，别说这种丧气话。你还没回你最想回的北境去看一眼，你的下一场胜仗我还没见到，最起码我要亲眼看到你上战场杀敌的模样，好不好？”
话未说完，卫明便晕了过去。
“公主殿下，刺客抓到了，他死在射箭的那棵树上了，我们将他拖了回来。”随后又道，“我们已经搜过身了，他身上没有什么线索。”
“口唇有鲜血，是服毒自尽。”
“去找家医馆。”林念瑶冷冷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至于他，扔出去吧。”
此人是谁派来的？
是父皇还是得知贪污败露的许大人？
还是其他人？
“此毒是不治之症，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性，若是养得好了，便可有七八分似从前。”
“这是什么毒？”林念瑶发问。
“这我不知，脉象紊乱，心跳加速，面色却苍白如纸。你看他手掌被锐利之物划了口子，这停留在锐物上的毒便顺着鲜血入到了体内。”
医者搭在卫明手腕的手收回，道：“我现下只好给你开个方子，尚能维持住一线生机，至于他什么时候醒不好说。”
林念瑶沉默一瞬后道：“好，劳烦您了。”
又从腰间的荷包中拿了银两递给他。
老者惶恐，“看样子您不知我家医馆是如何收费的，治好了才收钱，死了分文不取。”
林念瑶听他这么说不禁感到心慌，“那您收下吧，他一定得活下去。”
老者道：“既如此，也好。若是他醒了，他也不可过于劳累，否则怕是会病情加重。”
林念瑶应了。
一行人便在附近找了个旅店住下了。
卫明留在医馆日日夜夜喝着药，他昏迷着，汤药灌不进去，只好由林念瑶用木勺舀着灌进口中。
在此期间，林念瑶将许大人贪污的证据整理好，将卫明未写完的信件写完，寄去北境。
林念瑶日日都会为卫明的手掌上药，见那留着鲜血的掌心日复一日褪去鲜红，留下了一道沉珂旧疤。
皇帝给她传了信，问她怎么还不回京，外面的景色有这么好吗？
她看到信时笑笑，提笔将遭遇同他说了，说自己因贪恋车窗外景色被刺客偷袭，是卫明挺身而出替她接了箭，却落得一个中毒昏迷的下场。
皇帝知晓此事后震怒，将卫国公府的俸禄和卫府的俸禄都提高了三成，随后命人彻查行刺之事，最后疾疾无终。
皇帝又派人将他们接回了京，舟车劳顿，林念瑶便握着卫明的手，触碰着他掌心的伤疤，又回到了京城。
宫中最好的太医诊治过后，同那位医馆老者所说无二。
卫明什么时候能醒，全靠造化。
卫国公府也知道了这件事，伯景侯夫人悲痛欲绝，整个人不进食水，短短七日便消瘦了一大圈。在伯景侯的百般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些东西，可都是味同嚼蜡。
“你想想明儿若是醒了看到自己母亲也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伯景侯夫人每隔三日便会来卫府看卫明，看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便悄然落泪，随后一言不发暗自离去。
林念瑶这些时日查了许多东西，她将证据尽数交给皇帝，却只换得一句冷冰冰的“朕早知道”。
她不解，早就知道，然后呢？
放任这个蛀虫依旧啃食国库吗？
她也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身居高位的男人嗤笑了声，“天真。”
“他确实是贪污受贿，底层百姓如何生活与朕何关？你知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朕撤了他的职，你又能如何保证下一个上位的官员不是如他这般？”他挥手一抛，纸张洋洋洒洒。
那上面被林念瑶倾心所写的证据慢慢坠落地面。
原来祁环河的水患，村庄中因官员疏散不及时的数十条人命对他来说不过是轻飘飘的数字。
也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利益，他想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皇帝眉头一皱，比起这些他有更在意的事，“卫明现下如何了？醒了没有？”
林念瑶照实答了，“还没醒，日日夜夜灌着汤药。”
她看到皇帝勾了勾嘴角，随后又皱眉，她不禁轻声问道：“父皇，这就是您想看到的吗？信赖您的臣子，为您兢兢业业戍守边境五年的臣子因您的疑心猜忌落得如此下场吗？”
“你在说什么？”皇帝大手在桌上一挥，上好的笔墨被打翻，滴滴答答的墨汁落到那份证据上，染上了一团污秽。
“你身为皇室子女，却干涉朝政，挑拨君臣关系，此为不忠；你是朕的孩子，却质疑朕的所作所为，此为不孝。”
“我说错了吗？”林念瑶掷地有声，“现下卫明没死，人却躺床上不知是否能醒过来。您心里现在怎么想呢？是不是要赶紧想办法将他的另一半虎符收回来啊？”
皇帝哈哈大笑，“你真是提醒朕了！他下了战场还有什么用！整日陪着你到处游山玩水，到处搜集一些官员的证据拿到朕跟前！可是除了给朕增添烦恼外毫无用处。”
“卫明整日这般半吊子的姿态还能活多久？到时候他一死你不还是要滚回皇宫做朕的女儿，你又怎么敢忤逆朕？你忤逆朕的时候不要忘了皇后和你的长姐！她们知道后又会怎么想？”
皇帝见她沉默便又开口：“你以为是朕派去的刺客吗？如若真是朕，朕早就会用上最烈的毒，何必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父皇您消消气，三妹只是意识情急，这才口不择言，方才稍有冲撞，还望您见谅。”二皇子快步走进，带着喘意说道。
“皇上恕罪，二皇子是来向您请安并汇报课业的。”王宵跪地叩首，“刚刚三公主在殿内，二皇子便在门口候着，突然就进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说完用手指着林念瑶，又指着王宵道，“滚出去。”
林俞然轻拉她的袖子，示意他来应付，林念瑶不放心地看他一眼，他笑笑，示意没问题。
待林念瑶出门后他道：“父皇，三妹好不容易游玩回来，您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提起这个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好三妹出门游玩却碰上刺客，现下幕后凶手不知是谁，你三妹对着朕撒气呢。”
林俞然笑笑，目光停在地上被墨迹污染的纸张上随后快速移开视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此人是谁，可居然敢在您的统治下行凶，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若是让朕抓到此人定要千刀万剐，也好给普天之下一个交代，为我国戍守边关的将士们一个交代。”皇帝说到此处咬牙切齿，并未注意到林俞然眼睛闪过一丝阴暗的光。
林念瑶出了门，见屋外树枝随风轻轻摇动。
不由回想起她与卫明婚后第二日回宫时的景象，她走到树旁仰头望着，正巧一朵白花顺着清风落到她的发，宛若卫明那日亲手为她戴上的花。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白花摘下揣入怀中。
刚回府，彩云便迎上前道：“小姐，有您的一封信。”
“可是盛小将军回信了？”
彩云摇摇头，“信奉无落款，奴婢不敢擅自拆看，只好等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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