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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何惜翠云裘

紫宸殿内的硝烟散去已有一个时辰,崔元修回到政事堂值庐,手掌仍残留着与御史台那帮疯狗论战时拍案留下的微麻。

今日朝会,他奏请于集贤院下新设“滋兰馆”,专责遴选寒门俊才,加以培养,以为国储士。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他从这经国大业的文章之事入手,也是一番投石问路,为日后更进一步的改革探探风,并属意由在集贤院中与自己理念相近的吕瑛才出任馆主。

不过,他亦清楚,集贤院乃是中书省的地盘。故而他强调,新馆仍受集贤院学士、中书令岑美芹节制,以示尊卑有序,不越雷池。

端坐于文官班首的中书令岑美芹,今日虽亦着紫袍,却未戴象征文臣清贵的进贤冠。如云鬓发间珠翠生辉,耳旁那对赤金点翠垂珠珰微动,流光摇曳。

她面色平静,并未直接反驳。与她关系密切的御史中丞率先出班,言辞激烈地抨击此议“徒增冗官,虚有其表”,更暗指崔元修“其心在于培植私党,非为公器”。

此言一出,群起相应,几位谏官相继出列,徒耗国帑之声此起彼伏。

岑美芹一双凤眸落在崔元修身上,依旧不语,眼神却充满了玩味。

崔元修早有准备,当即引经据典,力陈“得士者昌”之理,驳斥“冗杂虚废”之说。其门徒也应声而出,与御史台的鹰犬们舌战起来,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龙椅上的天子静观双方争执,待火候差不多,方缓声道:“育才之议,其心可嘉。然国库空虚,乃朕之心腹大患。增设馆阁,岁费几何?钱粮从何而出?诸卿可还有良策以充实国库?”

朝政议题再次回到了户部账册上那个老生常谈的窟窿——财政亏空。

此乃积年痼疾,牵一发而动全身,堂上衮衮诸公自是无人能献上万全之策。一番虚应故事的议论后,天子顺势将滋兰馆之事以“容后再议”搁置,便宣布退朝。

百官鱼贯而出。崔元修心中明了,此议虽未成,却也未败。天子态度暧昧,反而让岑美芹一党不便再纠缠他此前的“御前失仪”。

他正待举步,目光扫过前方那道珠光宝气的背影。此刻正有几位官员凑到近前,感叹岑相新得的东珠耳珰何等贵气。

他心念微动,悄然加快步伐,赶至岑美芹身侧。

“岑相,今日朝堂之上,元修便觉岑相这对点翠耳坠,宝光流转,甚是夺目。只是……”他略一颔首,声音不高,恰好让周围几人能隐约听到。

“只是与发间这支赤金衔宝凤簪的色泽,一冷一暖,稍嫌……未能尽善。若换成一套同为暖色调的红宝或珊瑚,想必更能衬出岑相雍容气度。”

岑美芹脚步未停,侧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哦?崔相丹青妙笔,冠绝一时,这服饰色彩搭配之道,自是眼光独到。不过……”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这女儿家的装扮心思,尤其是这‘藏巧露拙’之道,崔相您一位堂堂男子,恐怕就未必深知其味了。”

她停下脚步,正对崔元修,目光扫过他年轻俊朗却难掩锋芒的脸庞:“本相位列台阁,一举一动皆为天下女子所瞩目。若装扮得太过完美无瑕,犹如阳春白雪,美则美矣,却也只怕……令人徒生艳羡,反而失了亲和之力。”

崔元修正欲再辩,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呵呵,元修啊,你以画师之眼论美,固然精准。不过岑相此言,亦是深得中和之道,品味高妙,非俗流所能及也。”

只见秘书监骆温简缓步走近,先是对岑美芹含笑颔首,语带赞赏,随即话锋悠然一转,如同闲话家常:

“不过啊,老夫活了一把年纪,倒想起一句俗语: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世间,从未有四季不败之花。岑相素爱以花卉为饰,想来比老夫更懂这运命所遇、周而复始的道理。”

说罢,他不等岑美芹回应,便很自然地转向崔元修,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语气转为长辈的殷切:

“元修今日殿上陈词,引据充沛,气势不凡,颇有战国策士遗风。然则,纵横捭阖,可快意一时,却非治国安邦的长久之道。闲暇时,不妨静心读读《诗》中‘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句。为政犹如治玉,唯有反复切磋琢磨,方能成温润之器,承载江山之重啊。”

骆老一番话,如春风化雨,弹指之间即化干戈为玉帛。

崔元修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收起锐气,躬身肃然道:“元修谨记骆公教诲。”

岑美芹亦知骆温简地位超然,不便再多言,只淡淡一笑:“骆老高见。”便微一颔首,在一众属官的簇拥下先行离去。

崔元修站在原地,望着岑美芹远去的背影,又回味着骆老的话,心中那点因朝堂争执而生的躁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思量。

年轻位高,锐气难敛,这其中的分寸,确实需要时时警醒,细细琢磨。

虽然碰了软钉子,但今日崔元修依旧心情颇佳,在政事堂将后续琐事快速料理妥当,便比平日早了许多打道回府。

他惦记着府中那人,脚步也比往日急切了许多。

刚踏入相府门廊,见老管家崔裕迎上来,他迫不及待地询问: “宋先生今日如何?”

崔裕脸上掠过一抹忧色,跟上两步,低声道:“回相爷,餐食皆是按您吩咐,用的是最精致的份例,还特意让厨下学了几道襄阳菜式……只是,先生似乎……兴致不高,每样只略动了几筷。而且,整日都待在房中,未曾出来走动。”

崔元修闻言,眉头不禁蹙起。

这样已持续好些天了。自那日将人从蓝田道追回,安置在这流霰苑,宋筠便似将自己藏了起来。

他固然公务繁忙,但每夜归府,无论如何疲惫,必定要去流霰苑探看。

可他次次都被一道门扉挡在外面。里头传来的,永远是那句温和却疏离的推拒:“身子倦怠,已歇下了,相公亦请早些安歇。”

是伤未愈?是心结未解?还是……他崔元修何处又慢待了这位心细如发的宋先生?

他心中笃定,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挥退崔裕,他未去书房,径直穿过回廊,来到流霰苑月洞门外。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何人?”屋内传来宋筠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恹恹的无力感。

“是我,元修。”他的脸上挂起笑意,“今日天色甚好,先生可愿出来走走?或是……让我进去看看你可安好?”

屋内静默了片刻,才响起回应,隔着门板,有些模糊:“有劳相公挂心……只是今日仍觉困乏,想再静卧片刻。相公请回吧。”

又是这套说辞!

崔元修扣在门板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他挣扎着,一股冲动几乎要让他破门而入,看看这人究竟是在安睡,还是在以沉睡为借口,将他拒之千里。

良久,他终究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破门的冲动,声音里带上了涩意:

“宋先生……可是元修何处做得不妥,惹先生不快了?或是先生有何需求,元修尚未顾及?先生但讲无妨,何苦如此……避而不见?”

门内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久到崔元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宋筠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比先前清晰了些:

“相公言重了。相公日理万机,当保重贵体。筠……不敢多有搅扰。”

“我年纪轻,身子骨好得很!”崔元修脱口而出。

“倒是先生你,病体初愈,终日闭门不出,叫我如何放心?你让我进去,哪怕只看一眼,确认先生安好,我立刻便走,绝不多扰!”

门内的宋筠似乎被他的坚持弄得有些无奈,声音也严肃了几分:“相公乃一国宰辅,当以国事为重,岂可终日流连于……”

“国事国事!整日便是国事!我在外听得耳朵起茧,回来只想与先生说些旁的,散散心!难道先生连这点清闲也不肯分润于我?”

年轻的宰相终究是没忍住,语气里带上了焦躁与委屈。

屋内,宋筠的声音略微提高,清晰地传入崔元修耳中:

“筠乃怀德十三年生人。”

一句话,如冷水浇头,让崔元修瞬间哑然。

怀德十三年……长他六岁。

骆老引《淇奥》之诗,似有暗讽他年轻气盛,锋芒过露之虑。如今宋筠此言,是否亦是觉得他行事不够沉稳,过于咄咄逼人?

一股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他望着那扇始终不愿为他开启的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是元修失言了。先生既倦,便好生将养。我……晚些再来看你。”说罢,他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默然离去,独自回到那间空旷而冷清的主屋。

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回廊尽头,端坐于桌案前的宋筠,这才将一直握在手中却未曾翻过一页的《史记》轻轻放下。书卷摊开之处,正是《佞幸列传》。

已经第七日了。

每晚,崔元修都会来。

如今,他确已“食有鱼,出有车,立有家”,安卧于这温暖舒适的流霰苑中。柬生侍奉周到,衣食住行,俱是精细。物质上,崔元修兑现了“冯谖三弹”的承诺,无可指摘。

但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身份骤然转变带来的一切——从一个不第科考、干谒无门的寒门士子,到宰相座上宾,再到……

那日蓝田道上紧密的拥抱、同乘一骑时耳畔的呼吸、被强塞回手中的丝帕……每每思及,仍会让他面颊发烫,心跳失序。

他的确因这场大病身子亏虚,需静养时日。但他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柬生日日来,言语间透露的,下人们偶尔飘进耳中的议论,都拼凑出一个事实:崔相为追回他一个白身士子,单骑出京,轰动朝野。

他宋筠,何德何能,值得一位当朝宰相如此不顾物议,倾心相待?

崔元修承诺为他安排职位,他信其诚。但他一非进士正途,二无显赫家世,若凭此“幸进”,直入中枢,将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又将引来多少攻讦?

相比之下,以相府宾客身份暂居,韬光养晦,反而是眼下最稳妥,也最全彼此颜面的选择。

然而,崔元修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每日处理完繁重公务,夜色深沉时仍要前来,显然渴望的不仅是宾客之谊,更是能与他把臂言欢、诗词唱和的知音。

他何尝不想与他焚香煮茗,坐而论道?可若如此,岂非坐实了“年轻宰相沉溺私谊,与门客夜夜厮混”的恶名?

他年长六岁,更应持重,绝不能让人以为,是他以阅历或……某种不堪的手段,“引诱”了这位年轻宰辅,致其“玩物丧志”。

白日里,他望着庭院中的空枝,看日光将它们的影子从西北慢慢扯向东南。夜深时,他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即便自己早已躺下,也总会悄然起身,踱至窗边,望向书房的方向,直到那盏灯熄灭良久,才肯回到冰冷的榻上。

而最折磨他的,是柬生每日带来的关于崔元修的点点滴滴:朝堂上如何与人激辩,回到书房后却又如何对着他的诗稿黯然神伤……

甚至有一晚,柬生悄悄告诉他,相爷夜半梦魇,惊坐而起,连声呼唤“宋先生”,生怕他又不告而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他,于崔元修,这无声的僵持与相互折磨,都该结束了。

又过了几日,长安城飘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渐渐转为鹅毛般的大雪,将庭院妆点得银装素裹。

宋筠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午间用饭时,竟将一小碗碧粳米粥并几样清淡小菜都用尽了。

柬生在一旁伺候,见状喜形于色,连声道:“先生今日气色大好,胃口也开了,真是吉兆!”

宋筠用餐巾拭了拭嘴角,神色依旧淡淡的,只随口问:“相公今日……可忙?”

柬生何等机灵,眼珠一转,立刻回道:“回先生,相爷今日下朝早,眼下应在书房处理些寻常公文,不算忙!”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殷勤的笑:“先生可是闷了?想邀相爷品茗?论诗?还是赏画?小的这就去预备香茶、笔墨,还是……把相爷新得的那匣子颜料也搬来?”

宋筠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投向窗外皎洁的雪景,缓声道:“今日雪光甚好,屋里待久了气闷,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他起身走向屋内那口花梨木衣柜。柜中衣物,皆是崔元修命人新制,料作精良,颜色却多为青、灰、月白等素净之色。

他的目光掠过一件件华服,最终,落在了一件以翠鸟羽毛捻线织就,浮动着隐隐碧光的翠云裘上。

柬生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侍候他穿上。这裘衣用料名贵,毛色光润,青翠欲滴,衬得宋筠病后略显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精神。

柬生搀扶着他走出房门。骤然从温暖的室内踏入雪后清冷的天地,强烈的光线让宋筠本能地眯起了眼。

他适应了片刻,才轻轻挥了挥手,对柬生道:“我去园中随意走走,透透气,你自去忙吧。”

柬生心领神会,恭敬应了声“是”,目送宋筠步入雪中,随即转身,几乎是一溜小跑地朝着书房方向奔去。

宋筠沿着小径缓缓而行。雪后的相府花园静谧异常,唯有脚下碎雪被碾压的轻微声响。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湖水旁,陶然阁就静立在湖畔,飞檐翘角覆着白雪,宛如琼楼玉宇。

他在阁前阶下驻足,犹豫片刻,终是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阁门。

一股混合着银霜炭暖意与清雅书墨香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阁内临窗的位置,一人身着墨青常服,正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雪覆的湖面出神。

闻声,那人缓缓回过头来——正是崔元修。

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宋筠微微颔首:“相公……也在此么?”

崔元修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随即被他迅速压下,只化作唇角一抹极淡的笑意。

“此地雪景甚佳,而且……距离流霰苑最近。”

宋筠移步进入阁内,反手轻轻合上门,隔断了外面的寒气。他走到窗边另一张椅旁,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迎着崔元修的目光,坦然应答:

“筠亦听闻,此地雪景甚佳。而且……距离书房最近。”

话音落下,陶然阁内,暖香静绕,唯闻窗外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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