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场的血腥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谢飞墨站在血泊中央，脚下是左护法化作的齑粉，周身翻涌着狂暴的杀意。金纹已蔓延至颈侧，每一次呼吸都带起附近灵力的剧烈震荡，空气被挤压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金纹如熔岩般灼烧着空气，冰蓝色的瞳孔像是无机质的琉璃，死死盯着沈檎肩头洇开的血迹。三只妖兽的残肢在他脚边冒着青烟，蒸腾的血气扭曲了光线，将他映得像一尊从炼狱爬出来的修罗。
三丈开外，沈檎的剑插在地上，左肩的伤口泛着不正常的黑气——血影偷袭时带了腐毒。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全部注意力都锁在谢飞墨身上。
"谢飞墨。"
他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利刃劈开混沌。谢飞墨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冰蓝瞳孔收缩又扩散，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白砚琅躲在残垣后死死捂住嘴。他亲眼看见谢飞墨徒手捏爆了最后一个黑衣修士的头颅，此刻那人指尖还在滴落红白相间的液体。
沈檎向前迈了一步。
"别……"谢飞墨从牙缝里挤出半个字，金纹突然暴涨。试验场残余的建筑残骸被无形力量碾成粉末，地面裂开蛛网状的深痕。
沈檎没有停。
第二步踏出时，谢飞墨周身爆发出一圈金色气浪。沈檎的白衣被劲风撕开数道裂口，却没伤到他一点，沈檎脚步不顿，直视着谢飞墨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他走去。
一丈，两丈，沈檎停在了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距离。
冰蓝瞳孔剧烈震颤，谢飞墨抬手似要攻击，却在指尖触及沈檎衣襟的刹那僵住。金纹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指尖，却在接触沈檎的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一寸。
沈擒突然伸手扣住谢飞墨的后颈。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抗，没有灵力冲撞的爆响。他只是微微仰头，额头抵上谢飞墨的眉心，一缕霜雪般清冷的神识温柔地缠绕过去，如月华般铺展开来，丝丝缕缕的与暗金色相勾缠。
温柔包裹着他的神识甫一触及谢飞墨的灵台，便如滴水入湖，激起层层涟漪。
——太熟悉了。
独属于沈檎的气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日夜萦绕着他，下意识的接纳与保护已成刻进血液里的潜意识。谢飞墨暴走的灵力本能地想要绞杀这外来者，却在触及的瞬间骤然停滞。
是沈檎。
这个认知比任何术法都有效，金纹翻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不自觉地顺着沈檎的神识缠了上去。
——像是迷途的野兽嗅到了归巢的气息。
沈擒微微一怔。
他本只想以神识为引，助谢飞墨稳住心脉，却不想对方的神识竟如倦鸟归巢般迎了上来。两股气息甫一相触，便自发地交织缠绕，没有试探，没有防备，是早已经历过千万次的熟练。
太亲密了。
修士的神识相交，本该是比肉身接触更私密的事。哪怕是道侣之间，也需经年累月的磨合才能达到这般毫无滞涩的相融。可此刻，沈檎的神识甫一渡入，谢飞墨的灵台便自发地敞开了所有关窍，任其长驱直入，甚至隐隐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识海深处，金纹翻涌的浪潮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眷恋的贴合—他的神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追着沈檎的气息，像是干渴的旅人遇见清泉，又像是冻僵的野兽扑向火堆。谢飞墨的神识贪婪地缠绕上来，每一寸都与沈檎的气息严丝合缝地贴合，仿佛他们本该就是一体。
沈擒呼吸滞住。
他清晰地感知到谢飞墨灵台深处的每一处动荡：暴走的灵力如岩浆般翻涌，金纹所过之处经脉灼烧，而在更深处……
——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别走。』
那甚至不是传音，只是神识相交时泄露的一丝心绪。沈檎心头蓦地一软，渡过去的神识不自觉地又添了几分力度，如寒潭水漫过焦土，一寸寸抚平那些暴烈的金纹。
谢飞墨的睫毛颤了颤。热情过度的神识更夸张的扑了过来，黏黏糊糊的把沈檎裹了个密不透风，像是怎么都不够表达他的喜爱一样过分亲昵的用神识整个罩住了沈檎。
不知是谁的神识先轻颤了一下，两股气息忽然同时凝滞。沈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交缠早已超出"安抚"的范畴，正要抽离，却感觉到谢飞墨的神识突然收紧——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只一瞬，又仓皇松开。
金纹退潮般从颈侧缩回耳后，谢飞墨瞳孔里的冰蓝色渐渐淡去，但身体仍因过度消耗而发抖。沈檎感觉到掌下的肌肉绷得像石头，轻抚下他后背。
"...好了，停下。"
谢飞墨呼吸渐渐平稳，冰蓝色的瞳孔中暴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恍惚。他下意识地向前倾身，额头抵在沈檎肩上，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处。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清沈檎肩头伤势的瞬间瞳孔骤缩。
"我没事，谢飞墨，我没事。"
沈檎感受到他的视线，怕他又失控，只好抿着唇哄他，有些生疏的拍拍他脑袋，笨拙的给他顺了顺毛。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飞墨的神识彻底安静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全部力气般向前栽去。沈檎一把接住他，染血的白衣与玄色劲装交叠在一起，在满地狼藉中格外显眼。
白砚琅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师尊！谢前辈他....”
"脱力而已。"沈擒探过谢飞墨脉象，眉却皱得更紧。除了灵力枯竭，还有东西在谢飞墨经脉里躁动——那些金纹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蛰伏。
试验场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孟钦姝带着一队修士出现在废墟边缘，紫衣依旧华美，连发髻都没乱一分。她扫视全场，目光在左护法消失的位置停留片刻，红唇微扬："看来我来迟了。"
沈擒扶起昏迷的谢飞墨，霜寒剑气在周身形成屏障："孟右使来得恰到好处。"
"沈仙君这话可冤枉人了。"孟钦姝示意身后修士停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我可是特意等你们解决完麻烦才现身的。"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瓶抛过来，"腐魂毒的解药，算是合作诚意的追加。"
白砚琅抢先接住药瓶，还有些余惊未定，警惕道："你会这么好心？"
孟钦姝轻笑："小道友，若是我想害你们，现在就该趁虚而入。"她突然看向沈擒怀中人，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不过……谢公子方才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传说。"
沈擒眼神骤然凌厉："你看到了多少？"
"放心，我眼神不好。"孟钦姝意有所指地眨眨眼，转身欲走，又补了句，"三日后我会接管左护法所有势力，各位不必担心善后，尽可在木弦城多留几日。"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废墟。沈檎低头看向靠在他背上紧闭着双眼的谢飞墨，那人眉心还蹙着，似乎连昏迷都不安稳。他收拢手臂，将人往上带了带。
"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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