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亩地里的庄稼，程媺交给赵大田和骚狐盯着，嘱咐该请人请人，记好账等她回来结。
徐秀英挺舍不得他们走那么久，八斗也依依不舍。
程媺该托付的也托付了，“暖棚就交给你了，有事让骚狐他们去县里寻我，他们知道住处。”
程媺种的每一样菜蔬，徐秀英都有种，她知道如何育苗，三处暖棚，让她可施展的天地更大了。
“你们在县里还要买菜吃，有时买也买不到，等入冬菜价贵的时候，让骚狐他们给你们送菜去。”
“不消得。”程媺交代，“他们给我看好家宅和田地就成，没什么事不用往县城去。秋收冬种，要忙累好一阵子。闲了歇着就成。”
一旁，小六对八斗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先前的牛车车厢已经被赵大田改造了一番，有两块板子能拆走，这样坐在车厢中能把腿脚放下来，底下的厢中能放不少东西，还能围上草毡子，也不怕冬日行路了。
把牛换成马，这就成了马车。
程媺挺想用两匹马拉车，考虑到身份，只用了一匹马，另一匹让桂儿骑着。
他们特意与郑里正家的几人一起上路，郑里正携家人去县城妹夫家吃酒，一起行路好有照应。
一路无惊无险。
入了县城城门，郑里正与程媺告别。
余氏让郑里正的娘子得了空来家里坐坐。
许久没回来县城，当马车驶入宝清胡同，巷口铺子摊子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直到望见车马进了那座宅子。
“是那家的人回来了吧？”
“这都多少年不见……”
“方才进去的是她家的儿娃？”
多年未住人的宅子失了人气后，显得衰败不少，打扫屋子，花了三四日的时间。
程媺把番茄辣椒酱装在小罐子里，让桂儿去送给街坊邻居，谁知敲开第一家门后，那家人见是她，还记得多年前的事呢，脸唰白，啥也没说就关严了门。
吃了闭门羹。
后来是由小六和小七去送的。
小六时常一张笑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长得讨喜，见开门的是老丈老妇，就唤人“阿爷”“阿奶”，见开门的是青壮，唤“大人”，然后介绍自己和小七，说清自家方位，行礼，请人“多加关照”。
大多数人家都高高兴兴地接了礼物，再夸赞两个孩子教养得好。
原先蒋氏家的宅子，现在住了人，小六说那家人是年前买的宅子，他们对前主人的信息一点不知，卖给他们房子的是刘官牙。
余氏对蒋氏是有愧疚的，碍于余氏母女，程媺也没说一定要去问官牙蒋氏的所在。
用过饭食，余氏去翻地，神思不属，不小心挖掉了多年的韭，她哎哟一声，又小心地给种回去。
余氏端了水在东厢门口探头瞧，小六小七正在收拾书桌，余氏唤他们出来洗手。
小六小七在外洗手的时候，余氏进东厢，对程媺说，“程娘子，要不，我去找官牙问问蒋大姐的下落？”
这么多年，她俩心照不宣地从未聊过蒋氏。
余氏如今生活如意了，心里还存着这么个疙瘩，“当年的事是我害了蒋大姐一家，如今他们房宅都卖了，也不知过得如何，要是日子艰难……”
她现在也有那么点能力帮衬一下，虽然她知道蒋氏不一定接受她的帮助，不过就是求个心安，求个谅解。
当初仇恨蒙蔽了一切，她们没想过以后，更没考虑过是否连累他人。
程媺合了手上的书，“当年事发突然，又遭遇封城，这些年在乡下也没听到蒋婶的消息，现在有了点眉目，打听到底也无妨。”
余氏郑重地给程媺行了一礼。
程媺亲自去找的刘官牙。
刘官牙还是那个刘官牙，唯一不同的就是蓄了须。
“程娘子，许久不见。”
“刘经纪。这些年我回了娘家，当今荣登大宝后，娘家去了京城，我不愿进京，便又回来了。”
刘官牙耳通目明，也听闻过，“程娘子现在是想买宅还是卖宅？”
“我现住的胡同那里，原先我家阿叔师傅的宅子可曾出售？”
“你说——林捕头？”
“现在已经不是林捕头了，圣上入京时，他为先锋军，现如今已是林将军。圣上亲封宣威将军。”
刘官牙惊讶，讶异中倒也司空见惯，“城中不少人都今非昔比，飞黄腾达的比比皆是。”
程媺想起一人，问道，“天水街的周家是不是也进京去了？”
周茂的父亲在原先的燕云王府当差。
“周仲平周大人？”见程媺点头，刘官牙道，“这位大人可了不起，如今已是通政大人。正四品。”
周茂的父亲在燕云王府也是负责文书之事，现在随龙升天，在通政使司，依然是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的官，倒也不算升。
程媺还在想怎么问他蒋氏的事，没想到听到刘官牙说：“你原先住在宝清胡同那家的房主一家，就是随周大人一家去了。”
“蒋婶？”程媺回忆了一下她男人的名字，“陈达一家？原先替杨家守庄子的？”
刘官牙点头，“就是家里的租户杀了杨少爷的那家。”刘官牙目光投向远处带着小六在一个摊子上选东西的桂儿，“程娘子应当很清楚这件事。”
“我住在那儿的时候，蒋婶和余婶都很照顾我，只是自那件事后，我一直没有蒋婶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里。这次回来得知他们年前卖了宅子，今日本来也存了向您打听的心思。”
程媺也很纳闷，蒋氏怎么去了周家，当时她去周家打秋风的时候，蒋氏对周家半点不熟。
“程娘子有心了。”刘官牙不予评价，喝完那盏茶，程媺连忙给他续上，刘官牙把话转回来，“程娘子问林将军的宅子，是想买，还是帮他卖？”
“实不相瞒，我家阿叔现在与林将军一道南下平乱，我也不知那宅子是林将军的不是，要不是，我替他买下，若是，我替他守着，等哪日他师徒返乡，林将军也有落脚之处。”
其实程媺大概能猜到，自林将军走后这么多年那宅子都闭门，大概率宅子是林将军买下的。今日想打听的事已经打听到，接下来就是随意聊聊。
这次回来，没料到余氏和桂儿在蒲阳城威慑还在，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并不能帮她外出办事，很多事都需要程媺亲自去跑。
比如，去保长家。
多年不回，回来自然要去拜码头，还要给小七打听私塾，也得去保长那里过个明路。
保长这次对程媺多了一些敬意。
因为他看到她回来的第二日衙门的胥吏就登门了。
程媺也没告诉他那是郑里正的妹夫和当初陪黄县丞下乡的刘攒典，他们来拜访纯粹是奔着她能育好种的能力，来给自家家族及亲戚求好种的。
保长问起她娘家诸事，不过也是想搞清楚她如今的背景。
程媺都含含糊糊，虚虚实实地说了，赢来保长的敬意对她行事很方便。
程媺带着小六小七，小六小七问候了保长，保长十分喜爱小七，听到他们打听私塾之事，特地考了小七对对子。
小七答得好，保长也极尽赞美之词，说可推荐他去朱家义学。
接着程媺去李秀才家拜访了李秀才父母，拿去了点孝敬，打听到李秀才游学后杳无音信，家人多方打听，人怕是遭遇了不测，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给他立了衣冠冢。
陪着家人哭了一场后，打听了李秀才蒙学就读的私塾。
带小七去私塾面试，也是程媺领着去的。
他们选了李秀才就读过的庄夫子创办的家塾。
余氏早早地就为小七做好了上学穿的一身新衣裳，一大早，她要给小七换上，小七扭动身子避开，“余奶，今日只是去面试。”
“面试也要留个好印象，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夫子看着就喜欢。”
小七皱眉，“夫子考校基本，并不在乎衣着。”
“你听阿奶的，穿这身衣服错不了。”
“娘——”小七一路叫着去找程媺。
程媺见他不情不愿，劝余氏道，“今日不是正式上学，既然小七不愿意，下次再穿。”
程媺弯下腰，替小七把身上的旧衣整理整理，笑着问他，“走吧？”
小七牵住程媺的手，点头，“嗯！”
桂儿跟上。
小六远远地嘟嘴看着，余氏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惆怅，“你要是托生成个儿郎多好。”
桂儿若是也托生成个儿郎多好。
庄夫子的私塾离宝清胡同不远，穿过巷口的那条主街，在对面的那条胡同里，走上四五家人家，小门上牌匾刻着“庄家书屋”的就是。
庄夫子是个老童生，李秀才能考出秀才功名已是他的得意弟子，他教出了十七八个秀才，暂无举人进士的业绩。
北方文风不盛，上蒙学的就少，如今庄夫子已七十高龄，力有不逮，来这里读书的更少了。
房间内传出朗朗读书声，庄家儿郎在门口叫祖父的时候，程媺往内瞟了一眼，学生只有四五个。
庄家儿郎将程媺母子带到一边的书房坐下。
不一会儿庄夫子进来。庄夫子身子骨还挺硬朗，没有拄拐，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头发胡须已经花白，方脸宽额，是个儒雅的老夫子。
程媺带着小七见礼，庄夫子问了小七的姓名。
“程泰。”他捋虎须，点点头，问：“可认得字，可有背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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