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亚姆，码头区，酸柠檬街48号，“蔚蓝之风”旅馆。
窗外暴雨如注，模糊街景。壁钟咔哒咔哒走着，时针交错，下午六点一刻。距离塔罗会结束已有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却发生了不少事情。
旅馆房间内，一位熟悉的不速之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壁龛边，包扎着手臂伤口。
格尔曼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上，斜望着这位分别不到一天又再见面的客人——头发眉毛呈现焦黄色，眼睛深蓝却明亮，轮廓不算太深刻仿佛因蒂斯南部一代人种。
赫然是我们的老朋友“烈焰”达尼兹。
在被“钢铁”麦维提追杀眼看这辈子就要栽在这里时，达尼兹在那个命运的码头街角拐弯，见到了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虽然这可能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安心踏进任何一家赌场，毕竟这次偶遇或许花费了他所有的运气。
当时，他心脏偏下胸腔腹腔连接处中弹，脾脏破裂，眼看就要失血过多昏迷等死，连遗言都给格尔曼交代完了。结果这家伙居然拥有转移伤口的非凡能力，害他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悲凉，浪费感情。
算了算了，活着就好。
达尼兹给手肘关节夹上最后固定的木板，抬臂活动了一圈，有些艰难，但还不算完全失去能力。
“他为什么对你下死手？”格尔曼侧眸盯着达尼兹。
“不知道，我们黄金梦想号从来都不组建舰队，只有一艘主船。从我上次离开，也没听说和‘血之上将’结仇啊。”达尼兹一脸苦闷，“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联络据点被泄密，内部肯定出了叛徒，看我不把他揪出来……”他说着语气发狠，对着虚空索敌上下挥舞揍了几拳，却不小心扯到伤口，疼的嘶嘶叫唤。
“不是复仇，那是财宝。”格尔曼一如既往犀利提出观点，语气冷酷。
“嘶……”达尼兹刚要开口反驳，又猛地刹车，伸出一根手指，虎口抵住下巴作思索状，“这个嘛……”
“黄金梦想号上有大多数海盗都觊觎的财宝。”
格尔曼收回目光，下定结论，也不管达尼兹在原地杵着心虚冒汗。
“看来是那个叛徒连带这个消息都一起抖出去了。”达尼兹扶着额头仰天长叹，在客厅里不停绕圈走着，一边愤懑一边无奈，只得妥协，缓缓说道，“哼，如果不和你合作，我根本走不出这个旅馆大门吧。”
格尔曼未置一言，算是默认。
达尼兹捂脸的手指张开一条缝，从中窥见这景象，也算是彻底死心。
“我们在不久前搜索海底沉船时发现了一把不被海水腐蚀的巨大黑铁钥匙，很多人都相信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关于死神的宝藏。就连‘血之上将’也加入这场针对黄金梦想号的围猎，但船长只说他们愚蠢，这根本不是什么能开启宝藏的‘死神的钥匙’。”
克莱恩颇为赞同地小幅度点头。心里嘀咕，这多半是某种非凡意义上的象征，可能是特定的血脉后裔、或是秘密家族，总是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物理意义上的“钥匙”。但出于海盗平均智商学历考虑，他们的大脑能够一根筋思考，至少说明还有一根筋在，这已经很难得了不是吗，即使显然朝着错误的方向一去不返。
但着或许可以写信给阿兹克先生，如果是真的，他应该知道其中一二。
想到这里，克莱恩维持格尔曼冷面，掀腿起身，冷冷指示达尼兹在雨停后出去多搜集些关于“钢铁”麦维提的消息，为接下来的狩猎作详尽准备，而自己则开始着手写信。
海上的大雨来得迅猛，去的也急切。热带风暴拂掠过后的拜亚姆街道依旧喧闹，并未被雨水冲淡一点儿属于这座城市的奔放激情。
金币赌场。
室内空气干燥温暖，数不清的混燃暖风机全天候工作，只为让赌客在躯体舒适环境下迎来精神上的全天候狂欢。
一位头发深蓝宛若海草的男人推开两扇深色胡桃木大门，造型带着狂放气息的凌乱感。
主厅的门厅穹顶是仿哥特的拱顶，却用极尽俗气的金箔与镜面交替镶嵌，抬眼便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拉长、折射，顶上挂着一盏繁复华丽的环形水晶吊灯，地板是黑白棋盘格的大理石，缝隙镶嵌细铜条。
阿尔杰原地环视一圈，掠过二十一点、轮盘、德州／扑克的牌桌，视线停在一处。他挤过挨在牌桌边喧闹的赌客，走到那人身后，抬手拍了下他肩膀，已经算是礼貌克制的放轻劲道。
但那人还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往右一瑟缩，同时扭头吼道：“我去！谁啊！？”
达尼兹原本整匍匐身子，摁着纸牌，聚精会神地掀开一小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生蓝色的眼睛愈演愈亮，咬牙正欲一下翻开，狠狠摔在桌上，却被打断。
“是我。”
达尼兹扭头见是认识熟人，脸上怒意瞬间化为惊愕，随机尴尬地讪笑一下，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焦黄的头发。
“是你啊……吓我一跳。”他嘟哝着，不情不愿地将牌扣下推开，“你怎么突然在这？”
“你懂的，教会。”阿尔杰用目光适时制止了他弃牌抽身动作，十分贴心的挑眉一笑，“别浪费好牌，这把结束，我在酒吧等你。”
几分钟后，达尼兹左肘右推地挤出了喧嚣的赌桌区。在赌场特供吧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独酌的阿尔杰。
他点了两杯南威尔啤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达尼兹面前，低沉的声音开门见山：“我听到了些风声，‘钢铁’在找你？动真格了？”
达尼兹扯开椅子坐下灌了一大口啤酒，苦涩的液体让他活跃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些。他瞥了阿尔杰一眼，对于这位官方教会下却黑白通吃的老油条消息这么灵通并不意外。
“妈的，别提了，差点就交代了。幸好我还有认识的厉害家伙在这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联络点暴露了，肯定出了叛徒。而且那家伙好像是冲着我们找到的那把‘钥匙’来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能光明正大在拜亚姆这样大的地方对他动手，显然这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也不必再特地为谁守口。
“‘死神宝藏的钥匙’？”阿尔杰几乎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最近海上确实都在传。”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出去的！”达尼兹愤恨地锤了一下吧台，引得酒吧众人侧目。酒保挺着腰杆手里擦杯，提醒的咳嗽了两下，气氛才不得不安静了几秒。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被盯着的香饽饽，以及金币赌场据说幕后与总督府关系密切，不然也不会在这拜亚姆做到不说一家独大，至少头部顶尖，在这还是别太出格好。
达尼兹左右瞅了几眼，确认没人在注意他们这桌，压低声音，“话说，你在这是风暴教会要搞什么动作？”
“不，是预定航线出了点状况，靠岸修整，原本要经过班西港那一代。”阿尔杰摇头，抿了口啤酒，“你知道的，那地方现在已经封锁了。”
“也确实。”达尼兹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
“哦？你知道内幕？”阿尔杰抬杯，扎杯圆底遮挡他骤然严肃的目光。
达尼兹比先前更警惕的环顾一圈，缩了缩脖子，凑近阿尔杰，“之前在客船上，有个离谱的疯船长巴博萨……就是白玛瑙号哪个，他好像知道不少关于宾西、不，班西港的事情。”
“他甚至还提到了什么‘天使之王’的名讳……”达尼兹努力回忆着，试图模仿沙岚当时那种漫不经心却语出惊人的语气，“呵呵~这里以前…似乎是‘红天使’梅迪奇血脉后裔居住的地方呢……”
但他学得可以说是四不像了，为了模拟出那种阴森森的感觉，甚至还翘起了兰花指，可和他还是实在不搭。
玻璃扎杯从意料外的高度落下，砸在桌面发出一声过于沉重的“咔”声，阿尔杰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攥紧。顾不上看达尼兹那滑稽的表演秀，眼神透过他肩胛，面上无异，心里却骤然警铃大作。
巴博萨……知道宾西的古老秘辛，能随口提及天使之名……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他想起塔罗会上的“命运之轮”先生，同样神秘，同样知晓众多古老知识。更巧的是“世界”即将和他在拜亚姆碰面，而“命运之轮”似乎还保持与他一同行动。难道……
他的目光在思索中不经意地扫过喧闹的酒吧小厅，在二楼一个正对着、视野极佳的卡座方向略作停留。
那里，一个正在听手下汇报、气质阴郁沉静、黑发随意披散的男子正倚着栏杆。就在阿尔杰视线掠过时，那人仿佛有所感应，铅灰色的眼眸倏地转来，与他有了一刹那的交汇。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阿尔杰的灵性直觉微不可察地悸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阿尔杰并不认识他，只将其归咎于赌场里某个灵性较高的管理者或黑手党赌客，并未深思。
而那个位置，恰好处于达尼兹的视野盲区。
“如果这位巴博萨船长真的如你所说……”阿尔杰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达尼兹，“那他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不简单。”
可我似乎从来没听过有叫巴博萨的厉害家伙，难道是新来的？
达尼兹也挂上一副“此人深不可测”的表情，突然想到什么，接着说，“还有一件怪事，也许你不信，但这真实发生了！”
“哦？说来听听？”
达尼兹往前俯身，勾了勾手，示意阿尔杰把耳朵凑过来点，两人中间仅隔一拳距离，他才终于徐徐说道：“我和你说的这个巴博萨啊，他在班西港下船后就消失不见了！”
“死了？”阿尔杰脸上适时浮现出一点好让人继续讲下去的怀疑。
达尼兹快速摆了两下手，“哎呀不太可能吧，说实话那家伙还挺厉害的，如果他那些话不是扯淡的话，我可能真要倒霉了……”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装扮成海鸥模样的自己，但很快被强行驱散。
“最诡异的一点，是我和格……呃，一个厉害家伙重新上船后，所有的船员和旅客竟然都不认识他了！”
“他不是船长吗？”
“对呀是呀！这就见鬼了！原本是大副的家伙变成了所有人公认的船长，好像那家伙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我发誓我没喝多也没做梦，而且当时还有一个人呢，他也还记得！”
“就是你说的那个厉害家伙？”
“对！”达尼兹猛地一后仰，缓解口渴似的提杯又灌了一口，“你说这奇不奇怪？”
“嗯。”阿尔杰抱臂思考，时不时点头。
如果这是一种高序列强者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命运之轮”先生也是一位极光会的高序列强者……如果这个巴博萨真的是他，那他身边……
阿尔杰抬眼快速瞥了眼达尼兹，只见他还一副沉浸其中的傻样，不太可能是那位气质阴沉少言寡语的“世界”先生……如果是，那演技也太好了。
“你们当时是三个人？巴博萨在班西港消失了，所以就只剩你们两个人了？”他装作梳理状况般分析。
“对。”达尼兹想都没想即点头。
救下达尼兹，就算正面不与“钢铁”麦维提起冲突，也需要有一定实力逃窜。而“世界”最近也将到达拜亚姆……
阿尔杰看着他，综合得出结论。
“世界”，极大可能就是他身边那个厉害的家伙。
阿尔杰扫视一圈，最后落回达尼兹，“那你现在出来是不打算躲了？”
“当然，我会怕‘钢铁’那家伙！？”达尼兹悍然一抹嘴，清了清嗓子，仰首道，“上次那是被他蹲在据点偷袭。反击要有策略，等我查清楚他的底细，杀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么肯定，难道“世界”要出手帮他？
“所以你来这里是搜寻‘钢铁’的消息？”
“当然！”达尼兹有点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声调却高。
“这样…”阿尔杰两手交握抵在下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那么，有没有兴趣……合作呢？”
与此同时，二楼卡座的那个黑发男子，似乎听完了手下的汇报。他指尖那枚跳跃的筹码被稳稳按住，随手抛给了身旁的人，懒洋洋起身，抽回搭在栏杆上的手，顺势插进黑风衣口袋，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
几天后，夜色沉落，今天的风，格外平静，海雾也如纱般弥漫开来。
在拜亚姆阴影笼罩的巷道深处，“钢铁”麦维提正满脸不耐地守着，等待传达“血之上将”的命令接头人。他并不知道，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无声融入雾中。
格尔曼立于阴影，左手拇指慢条斯理地捻过金纹黑皮手套的边缘，仿佛死神最后一次擦拭他的镰刀。
他伸手，压低了礼帽帽檐。
格尔曼，今晚加入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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