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蓝山旅馆。
沉落的晚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赤金。格尔曼靠在旅馆一楼露天走廊的躺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直到一道目光若有似无的黏上来，他才猛地止住，意识到，这是愚者的动作，即使再放松隐秘的空间，也不该出现。
这里说是旅馆，倒更像是某人的沿海二层小别野，开在罗斯德群岛偏僻荒凉的无人区，木质结构在海风日复一日的侵蚀下竟然还屹立不倒。
距离解决那个半疯的邪神卡维图瓦、顺手举报反抗军，已经过去了两周。此刻，他才有事件去思考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那个正坐在他对面，悠闲地削苹果的人。
“为什么这么短时间内，换了这么多个身份？”克莱恩终于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好啊，只许你玩俄罗斯套娃，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沙岚咬了一口苹果，酸的脸都皱成一团，但仍要怼回去。
“你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沙岚轻笑一声，将目光投向远处海天相交的天际线尽头，思绪放空，状似无意提到：“你要的是名扬四海，我要的是泯然众人，追求不同罢了。”
克莱恩没有第一时间接这个话头，目光却骤然锋利起来，冰冷的审视着，猝不及防质问：“包括在贝克兰德，用一场大雾霾来‘泯然众人’吗？”
海风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
沙岚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秒，铅灰色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尖锐地闪了一下，又迅速熄灭。几个呼吸后，他率认输般先向后靠去，所有情绪像潮水一样从他脸上退去，只剩下惯常的、略带嘲弄的平静。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相对无言，潮起潮落，只有海鸟短暂留下足迹又飞走。
“你总是知道该怎么往最疼的地方捅刀子，克莱恩。”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近乎喃喃自语。
随后才抬高声调，话锋猛地一转、带着明显的意图切断了这个话题：“说起来，你那个‘海神教’的处理还算干净。我还以为你会多用格尔曼的风格，没想到最后还是匿名信解决了大部分问题。”议题回退到安全线内。
克莱恩‘格尔曼式’冷淡又简洁吐出几个字：“不必要的张扬很愚蠢。”
沙岚咀嚼他话中意味，多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嗤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呵呵，看来举报信还是比‘蠕动的饥饿’更好用，下次我也试着举报举报塔罗会好了，都是邪教。”
答复他的是寂静的空气，却不再那么争锋相对的凝滞。
沙岚扭头远远顺着海岸线望去，环岛背岸有一处简易码头，“达尼兹去采购了，你就这么放心他自己行动，不怕提头变现，你的4200镑也要长翅膀飞走？”
“他有自保能力。”
“就算你只说这几个字也不会变成金子，更何况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扮演谁，就算扮演了也没用。”沙岚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眼睛，又戳了戳克莱恩，“我看见的，也只会是真实的你。”
克莱恩刚想开口就被沙岚的不停歇的话语攻势哽塞喉咙。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达尼兹出现话痨倾向了，你一整天都这样，谁能受得了。”他一摊手，似是无奈垫着脑袋往后一瘫，倒在竹编靠背躺椅上。仰头睨望天花板，悠闲的前后晃荡。
“关于狩猎‘血之上将’的事情，你和艾德雯娜有什么计划？”
艾德雯娜？是冰山中将的名字吗？克莱恩侧眸在沙岚看不见的角度思索考虑。他真的认识冰山中将？
“具体的，要见面谈。”
“那我只好祝福你们走点小运咯~”沙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塞尼奥尔手里有一件令人变得幸运的神奇物品：一根纯银制成的项链，挂着一个形似古老钱币的同色坠子，正反面都布满神秘的花纹和象征符号，并铭刻有一段古赫密斯语铭文——‘你现在有多么的幸运，之后就有多么的倒霉。’”
“这件物品源于一位生命学派的成员，他是“怪物”途径序列5‘赢家’。”
克莱恩注意到巴博萨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透过面前的虚无，似乎真切地“看到”了那条非凡项链，瞳孔也收紧变细，两端变得像蛇一般锐利。
“既然这样，倒不妨说说，你还有什么高见？”——你会出手吗？
沙岚挺身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又仿佛觉得无趣般懒懒躺了回去，“呵呵，我有什么高见？我既不反对，也不会出手。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见到那家伙死掉。”
“可他现在还在呼吸？”一位天使对区区序列五有明确杀意，而当事人却还无事发生的活着，这确实令人感到困惑。
“怪物的扮演守则，只观测，不干涉。没骗你，因果轮回，我真的只能眼看这一切发生，却做不了什么。”
“否则，更坏的结果是本可观测的未来，变得混乱不堪，即使是我们，也无法看清命运长河的彼端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克莱恩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看’到了大雾霾的发生，然后‘眼看’它发生。这就是你全部的辩解？”
“辩解？”沙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词，他猛地向前倾身，目光首次带上了压迫感，“克莱恩，我需要向你辩解什么？向一位……‘愚者’先生的眷者？”
“‘世界’先生？”沙岚两手交叠抵着下巴，摆出一副熟稔的高盛莫测模样，连那神乎其神的语气都复刻的一模一样。
在挑衅谁，不必多说。
提到贝克兰德，话语落下后，总是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窒息沉默。“大雾霾”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渊，所有对话都必然绕着这条深渊的边缘进行，随时可能失足坠下。
克莱恩不想在这里争论什么，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大雾霾仪式里死去的人们也不会因此复生。但他始终无法拨开那层迷雾，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究竟要什么。
“你是沙利叶么？”
“我不知道。”
一阵无言后，沙岚玩味轻笑，追问，“按顺序为什么不接着问华生？”
“你很像他。真实的他。”
“毕竟是我懒得装了。”沙岚哼唧着，最开始眼尾还泛着得意的狡黠光芒，但又猛然品味出其中不对，“不过竟然说我像他？呵，那你喜欢华生吗。”
克莱恩依旧沉默着没有给出答案，只将视线放空投向遥远的海天相接之地。
“那就是不喜欢咯？算了，毕竟你现在也不是夏洛克。”
“没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又何必故意挑衅。”克莱恩望着他，无论是否卸去伪装，那双棕色的眼眸里始终带着无法思考与理解的疑惑，“很多时候，我看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呵呵，还真是自大啊，你懂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有意义么？别擅自揣测定义我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对面人仿佛被踩到尾巴炸毛的动物，言辞犀利的毫不留情反击。
克莱恩却不吃他这一套挑衅。
这次却意外的，沙岚率先不追究。
“算了，与其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不如谈谈怎么干掉‘血之上将’，你比我更需要这些情报不是么？正巧，他手里有件东西，我很有兴趣……”
克莱恩的目光落在他无意识摩挲着躺椅扶手的手指上，在那句“我很有兴趣”之后，那根手指的节奏，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拍。
“至于我为什么清楚他手里有什么……”沙岚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随意，“他那里有一件……故人的遗物。一件对我来说，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但又不想让它留在那种人手里的东西。”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语中无可避免沾染的悲伤干涩，沙岚率先起身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开始讲述玫瑰学派的历史。他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与其说是在授课，更像是一种沉浸在回忆里的自语。
“玫瑰学派诞生于第五纪初期，以血腥祭祀闻名，是成型于南大陆的高地王国、帕斯王国的组织，掌握着囚犯途径。”
“其源头，甚至可以追溯到第四纪之前……那时……”
“在北大陆诸国入侵之前在帕斯河谷和星星高原上是与死神教会并列的正统组织。组织对成员有着极强的掌控力，成员的身体和灵魂都像被束缚着一样，单纯靠通灵和占卜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有效信息。”
或许是他的语调太过平稳，也或许是连日的疲惫终于涌上，克莱恩靠在躺椅上，听着海浪声与这古老的历史，意识逐渐模糊……
“后由于被缚之神遭到**母树侵蚀，成员分裂为节制派与放纵派……因**母树和斯厄阿的支持，放纵派逐渐占据主导，节制派被打击至几乎灭亡，最终节制派首领蕾妮特·缇尼科尔以失去肉身为代价……”
沙岚说到一半，发现身旁的人呼吸变得绵长。他停下话语，无奈扶额笑了笑，作势要转身去室内拿条毯子。
我上课真的这么催眠吗？还真是没有当老师的天赋啊。不够虽然这个季节不太冷，一直吹海风还是会感冒的，心里嘟囔自语着。
衣袖却被一只无意识的手拽住。
“别走……”
沙岚的身体僵住，铅灰眼眸闪过一丝犹豫。他站在原地，视线在那只即使睡觉也不安稳的手与袖口间来回摇摆。
最终还是叹息着缓缓坐了回去，任由对方抓着袖子，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这么看，其实还是有克莱恩的影子啊……就是不知道周明瑞原本是什么样子？不过指定没现在好看吧，某人还是相当自恋又不承认啊。
沙岚这么想着，扭头望向不知觉中已漫天倾洒的焰色霞光。
当夕阳将云层烧成最后的烬火，克莱恩在微凉的海风中醒来。他身上披着沙岚那件带着冷冽气息的外套，而外套的主人，已不见踪影。
他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光秃的、孤零零立着的苹果核。
关于玫瑰学派的介绍来自维基百科收集的原书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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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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