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色光晕温热柔软,一圈圈在虹膜上晕开,尘埃在光柱里沉浮,稚嫩的赞歌穿梭耳畔忽远忽近,教堂管风琴神圣宏大,回荡于天穹壁画余韵久久不散。
混乱的记忆片段断触般在脑海闪回,电影剪辑般截取删除,构造重塑。
冬日阳光斜斜打在墙面,划出一道鲜明界限,青年黑发碧绿宝石瞳懒散倚靠墙面抱臂沐浴于璀璨日光之中,百无聊赖瞅着天空数着路过了几只鸟。
办公室的门悄然打开,走出一位黑发束成低马尾的青年,转身将门轻轻合拢,扭头眼角余光瞥见黑发碧眼青年,有些意外,顿了顿展颜一笑站在原地招呼着交谈。
他始终没有迈出阴影,锋利的光影交界线将画面划分,劈出一道人间与地狱的深邃沟壑。
“好人?我可不觉得我是好人。”
“以及,我确实出身星星孤儿院。”
“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
我应该记得吗?
记得谁?
你是谁?
1337年冬,贝克兰德,星星孤儿院。
那是一场寒冬,雪突然下的如同世界崩塌,鹅毛绒虚絮般密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枯树被压断,枝桠散落,戳破雪面露出一截。
漆黑的尖顶马车在雪中褪色灰扑扑的,显得格外朦胧。
马车缓缓行驶,暴雪不曾停歇残酷淹没车轮碾出的两道浅痕。
车夫吁声勒马停车,积雪簌簌坠落车辕。黑伞弹开的刹那,漫天雪粒如扑火的苍白飞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伞面。一只精致黑色皮靴探出马车,踩碎细小树枝。
老管家微微躬腰递伞,伞面自然倾斜,朝一边压得更低,只露出大衣下摆一粒镶嵌黑玛瑙的金纽扣。
镂空黑花大门敞开,安娜院长攥着围裙边角立在门前,指节冻得微微发红。
她伸手指引两人跨进花园,从俯视下巨大伞盖完全藏住三人,一缕飘摇墨丝探出伞檐,一瞬间周遭所有雪粒争相吻了上来。
“嘿,伦纳德!”
“看什么呢,小心这暴雪吹裂你的小脸蛋,赶紧把窗户关上。”
男孩黑色短发随意披散带着些慵懒的卷,碧绿眼眸像初春草地的露珠宝石,澄澈透亮,生机勃勃。听见远处招呼声,他抓着把手合拢玻璃窗,扭头喊道:
“丽娜女士,是插鞘坏了——”
“什么?”
敞开的门框边斜斜探出一个脑袋,中年女人再普通不过的面貌,穿着保育围裙,嘴上碎碎念叨心不在焉走进房间。
“我看看……还真是坏了。”
丽娜女士的到来解放了他摁着玻璃窗的手,让出身位好让大人查看处理。
丽娜女士有些老花,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被大风吹开的插销,又上手拧了拧试图不拿工具就修好它。
她碎碎嘟囔:“今年冬天的风雪简直要命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伦纳德一起挤在窗户前,脸颊冻得通红,眼神飘忽往窗外瞄,似乎在寻找什么。
透过玻璃,窗户边缘靠近建筑一角,一只瘦削惨白的手探出伞缘,骨节分明,血管下的青紫胜过血色,指尖微微蜷缩,轻轻接住飘摇落雪。
伦纳德正惊艳于与满地白雪浑然一体的苍白肤色,猝不及防撞近一双黑瞳里:比永夜更稠的深意中,浮着细雪般冰凉的悲意。
伦纳德呼吸一滞——那深渊般的瞳孔骤然聚焦,仿佛穿透了雾气弥漫的窗玻璃……他看见我了。
视线相触的瞬间,那只手倏然缩回,伞面急倾如垂落的鸦翼,彻底隔断目光,决然离开。
好像人偶……伦纳德想起不久前冬礼日收到的礼物,那是一颗晃动就会卷起雪花的水晶球。里面躺着一只精致的关节人偶,想看见它就必须把眼睛紧紧贴在上面,穿过厚厚的玻璃,才能窥见一角。
他失神望着那处空白久久发呆,直到丽娜女士维修时手肘撞到到他肩膀。
“小伦纳德你怎么还没走?晨祷要开始了噢。”
“好……丽娜女士我这就去。”
脑海还是一片浆糊,他小跑出门进入笔直长廊,两侧隔几米就有一扇门,规律的层层排列,都是孤儿院的集体宿舍。
晨祷大厅在地面中央圣台,因此伦纳德需要下行两层再穿过教职人员办公室。
似乎已经习惯在晨祷迟到或缺席,他走的并不快,偶尔身边路过修女修士时才会佯装神色匆匆加快步伐。
但就算这样磨蹭,路程总会有终点,很快便走至最后一条小道入口,但接下来需格外安静,因为这条路上有院长安娜女士的办公室。
伦纳德盯着鞋尖百无聊赖散步,忽地迎面被一堵巨大的影墙笼罩,疑惑抬头。瞥见打理的一丝不苟的斑白胡须,金丝老花眼镜,老先生臂弯拢着一柄黑伞,雪花顺着伞骨边缘化成水珠缓缓滴落。
这伞怎么这么眼熟。
是他!
那这位是他的管家吗?
老管家一举一动优雅非常,彬彬有礼微微颔首侧身让孩子先通过,同时将伞尖朝内微微倾斜,防止雪水滑倒伦纳德。
“谢……谢谢您。”
“没关系孩子,注意地面的水渍,当心别滑倒。”
老管家笑着望向伦纳德,眼底满是慈祥和蔼,就像最平常的老爷爷对待孙辈。但伦纳德也注意到了他工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燕尾服,发音是最标准的鲁恩贵族腔调,语气节奏像金币掉在大理石面。
亲切的老爷爷与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
他强装镇定继续迈步,不一会偷偷回头瞥了眼确定管家爷爷真的离开,忽地停在原地,碧绿宝石瞳落在不远处门板合拢的门牌上——
院长办公室。
他发誓自己绝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孤儿院的墙体老化本来就没有一面好的。
“安娜阿姨,好久不见了。”
伴随椅子拖动的摩擦,少年褪下厚厚兔毛手套,露出皮面烫金的玫瑰家徽。语气漠然情绪平淡,腔调高雅却总有股小孩扮大人的滞涩生疏。
“沙利叶,怎么突然回来,是凛冬郡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安娜院长的声音关切极了,热红茶咕噜咕噜落在素胚茶杯中,雾气升腾。
“抱歉,让您担心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向您询问关于母亲突然离世的内情。”
安娜院长手中茶壶猛地一颤,满溢的液面倒映出一双空洞无神的漆黑眼眸,眼尾泛红,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木偶般僵硬。
“你知道了。”
她吐了口气放下茶壶蹭了蹭围裙,踱步至窗边,望着外面景象,漫天大雪像倾洒的骨灰,无奈叹息:
“莎莉娜的死我也很意外,我是为数不多知道她从事真实职业的朋友,但对非凡者来说,这是她们的宿命。”
少年的头埋的更低了,长长的黑发一缕缕抽散落下,像漆黑的鸟笼要禁锢住一些无法描述的东西。
“你能第一时间来贝克兰德找我,我感到很荣幸也很欣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黑夜修道院那边勉强可以结业……要在教会里谋得神职吗?我可以作为推荐人担保你信仰的虔诚,再者有你母亲的身份,想必这个位置不会太低。美第奇家族的遗产基金足够你体面过完一生……”
安娜院长自顾自念叨着踱步离开窗边,强行用欢快轻松些的语气说话。回到办公桌前落座,一手捏着羽毛笔吮吸墨汁,推开一卷牛皮纸正欲落笔——
“我成为非凡者了。”
啪嗒,羽毛笔摔落的闷响碾碎寂静,墨渍在羊皮纸上洇出狰狞的暗斑。少年嗓音淬着冰:“复仇,是怪物唯一的体面。”
院长的手腕还维持原样悬停半空,久久无法动作。
“我这次来只是告知您,美第奇名下财产决定捐赠给孤儿院的部分……”
“最后,愿女神庇佑您。”
饮尽红茶,温热的茶液从喉头滚落,整个胃都烫烫的,像咽了颗带火星的煤球。他平静起身朝安娜院长附身行礼,在胸前画出黑夜圣徽,戴上礼帽与手杖背身推门离开。
伦纳德手掌垫在脑后背靠墙角坐着,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一僵。
不好!
木门从里到外推开,一只精致黑靴踏出的同时——毫无防备的两道视线又相遇了。
黑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诧异,少年眼底戾气乍现,嘴唇微张却未惊呼。然而伦纳德下意识以为他要喊人一手作嘘声手势原地窜起就要跑路。
然而他意想不到,这位少爷看起来小小一只骨瘦嶙峋力气居然这么大,反客为主伸手拽住他嘘声的手腕就朝花园方向一路狂奔。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成了那颗被暴力摇晃的水晶球,漫天风雪在玻璃内壁炸裂。
少年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却不是看伦纳德,伦纳德顺着他目光迟疑扭头回望,却只一秒就迅速甩回来。
院长女士!
逐渐在视野中缩小的院长办公还门板敞开,黑发黑瞳的安娜院长正站在门口神色焦急左右寻找着什么,她裙摆在寒风中翻涌,沾染细雪。
位置突然调换,伦纳德一举跑在前面领着他往花园去,本来细看还能在走廊尽头发现的高低影子在一个拐弯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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