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垂落，隔绝了舞会的喧嚣。沙利叶反手锁上门，背靠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下一秒面容如融化的蜡烛，皮肤下密集小虫不断蠕动。沙利叶毫不在意脸上变化，步伐踉跄中摇摆，黑眸聚焦在不远处的梳妆凳。
“嘶……”他抽着冷气蜷坐在梳妆凳上，弯腰伸手褪掉折磨人的高跟鞋，象牙白裙下露出一双被磨的血肉模糊的脚踝。
突然帘幕唰的被掀开一道缝隙。
“谁！？”沙利叶拧眉惊得随手抓起拆信刀。
“是我。”伦纳德闪身进来，迅速合拢帘子。他已经换回自己的衬衫风衣，领口随意敞着，嗅到浓郁葡萄酒气，嘴角翘起，“看来克莱恩的计划成功了~”
碧绿眼眸转身的瞬间一眼就锁定了沙利叶血迹斑斑的脚踝，眉头一皱：“怎么弄成这样？”
沙利叶下意识想把脚藏进裙摆，小声嘟囔：“新鞋……没关系的。”
但话音里因疼痛泄露的一丝颤抖却没逃过伦纳德耳尖。
他没说话，快步接近单膝蹲下，不由分说握住冰凉脚踝。沙利叶浑身一震，指尖扣紧凳沿。
伦纳德从风衣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银盒——正是沙利叶平时装应急药膏的容器。
“你落在我这的。”他低声解释，挖出一点清凉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破皮的伤口周围。动作笨拙却极尽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
“谢谢……”沙利叶声音闷闷的，脚趾却因药膏刺激微微蜷缩。空气中弥漫着药草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他想问“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又想调侃“波旁少爷服务真周到”，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
伦纳德也沉默着，专注得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静谧空间里清晰可闻。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恰到好处的停在帘外。
两人同时警觉抬头，眼神在空气相撞。
“医生？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克莱恩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是克莱恩。
旋即两人皆一松，伦纳德控制声音在只有门外克莱恩能听见的程度，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扬声回道：“稍等，沙利叶的鱼骨胸衣有点麻烦，我搭把手马上就好！”
趁他扭头，沙利叶悄悄想缩回脚，伦纳德却更快一步回头用眼神制止他，桎梏的力道带着警告意味的更强了些。
沙利叶拧眉不解，小声嘟囔：“为什么……”
“你的脸现在还变化着，可别吓到他。”伦纳德眨巴眼睛，狡黠挑眉语气随意。
沙利叶这才从疼痛中分神，果然瞥见伦纳德黑色微卷的发梢带着未褪尽的金色。
他突然又想问“那你不怕吗？”旋即拦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抿唇静默埋头注视着，唇角却泄露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不是么，已经从碧绿眼眸里瞥见自己的模样，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吓人。
隔着木门帘幕，克莱恩得到答复后没有言语静静等待。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舞会，不过远处白绿相间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那个带走医生的人。
那名少女站在罗素家族厢间外围，面前站着两位佩戴家徽的仆人，唇瓣开合似乎交谈着什么，隐约还能听见内容细枝末节——
“抱歉霍尔小姐，罗素小姐身体抱恙已经离场回去了。”
少女陷入长久的沉默，旋即甜美一笑，提裙行礼，“打扰了，请替我向罗素小姐带去问候，希望她早日康复……”说着，她的视线扫过厢间帘幕，克莱恩立刻埋头躲避却仍有种被盯着的错觉。
再抬头，少女已然离开，克莱恩终于松了口气。望向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心中默念，之前看见很像伦纳德的绿色眼睛就是她吧……总觉得非常熟悉……
突然身后帘幕微微晃动打断思绪，原来是幕布后的门由外朝内打开。
“进来吧，差不多我们也该撤退了。”门里传来沙利叶声音，克莱恩嗯了声，扭身钻进去。
房间内灯光比先前亮了很多，沙利叶换好衣物坐在梳妆凳上，埋头盯着地面出神，伦纳德站在他身后用毛巾不细细攥干浸入酒液的湿润发丝。
见他进来，沙利叶抬眸瞅了眼，夸赞道：“克莱恩谢谢你帮我脱身，这法子可真不错~”
“差不多可以了，回去再仔细洗洗。”伦纳德将毛巾搁在桌面。沙利叶点点头，朝身后递去皮筋，“嗯，麻烦你了。”
于是克莱恩就看见诗人同学用别扭的动作为医生束好长发。当然这样生疏的手法扎出来的成品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准确来说是很难看……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吐槽，果不其然，医生扭头瞥见歪七扭八蜈蚣似的成果后也愣神几秒，嘴角有着不易察的抽搐，但很快又被教养抚平。
换我绑肯定没这么丑……
克莱恩想着，眼前浮现自己帮妹妹梅丽莎梳头发的画面，虽然也没有得到梅丽莎的夸赞，至少不丑吧？
回到眼前，伦纳德臂弯还搭着医生的风衣外套，克莱恩不由拧眉，心底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情绪，难道他换衣服也不避着人吗？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关系好到都要穿一条裤衩走路不可了，这会让自己有种我是你们之间的情趣用品的既视感……
“克莱恩？”沙利叶穿上风衣，回头凝望不自觉发呆的克莱恩，眉间蓄着些许疑惑，“我们从后门撤离。”
“噢，好。”克莱恩嘴上应着身体却更先行动，然而变故突生，前进的脚步顿止，眼前闪过绯红星辰光芒，紧接着一道遥远的祷告声传入耳畔——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我在尼根公爵的舞会上发现异样……”
是‘正义’小姐的声音！
居然忘记了，她极有可能就在这场舞会的现场，得先脱身回应她。
沙利叶发现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回头发现克莱恩仍站在原地，面色复杂，但还是关切的又呼唤了一遍。
克莱恩猛地抬头，随即捂着肚子：“抱歉，你们先走吧，我突然想去盥洗室……二层杂物间原计划集合！”
说完就小跑着从两人面前窜出厢间，只剩下面面相觑一脸茫然的伦纳德与沙利叶。
一层盥洗室内，克莱恩坐在马桶上，抵着下巴倾听——
“我在尼根公爵的舞会上发现格拉米尔男爵在一些细节上与以往不同……这让我想到了齐林格斯那件神奇物品能让人变化容貌的非凡能力。”
听完‘正义’小姐的祈祷，克莱恩深深叹气，暗想，还真的就在这场舞会里啊，还好任务已经完成，医生和诗人同学大概率不会牵扯进来。接下来直接将‘正义’小姐的祈祷转递到‘倒吊人’先生那边通知风暴教会。
克莱恩想了想，觉得单单凭借风暴教会传达情报的速度还是不太稳妥。旋即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将情报写上，拎出阿兹克先生给的铜哨。
腮帮鼓气一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下一秒盥洗室地面融化般冒出一节森森白骨，克莱恩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呼唤阿兹克先生的信使，但还是被惊的身体后倾。巨大的白骨信使没分给他任何眼神接过信纸后迅速崩解，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
向愚者先生祈祷几遍后奥黛丽离开尼根公爵府邸的小祷告室，她不能离开父母的视线太久，这会让他们担心。
奥黛丽走在二层廊道间，思绪纠结在自己的判断上。其实正常舞会她观察到的异常不仅有格拉米尔男爵，波旁先生和罗素小姐也存在问题。
但最终向愚者先生祈祷前她排除了这两位的嫌疑，回想当时场景……罗素小姐听见自己分析波旁先生异常时虽然表现出震惊，但似乎不是对于波旁先生身份——而是对自己。
观众细致入微的观察下，身体无声的言语暴露无余，罗素小姐显然知道波旁先生是冒牌货。
那么排除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是一场被她误打误撞扰乱的预谋。
走到廊道尽头，奥黛丽停在原地平复呼吸，挂上甜美笑容，从阴影中优雅迈进金碧辉煌的会舞会。
……
二层杂物室，被杂物堆满的闭塞空间里，伦纳德坐在废旧的铁艺椅子上盯着怀表指针一圈圈游移，沙利叶背靠门板，双手抱臂，耳朵贴在上面倾听着门外动静。
“克莱恩怎么还没来，已经半小时了，他便秘吗？”伦纳德挑眉疑惑看向沙利叶。
“嗯……或许？我回去给他开些止泻药好了，患病还是要尽早治疗。”沙利叶扶额颇为无奈的摇头，想起在小队时克莱恩确实经常关顾盥洗室。
忽地沙利叶神情严肃起来，黑眸迅速划向门外方向，伦纳德察觉正要起身询问却被他嘘声的手势拦下。
沙利叶警惕着门外状况，无声做口型：“不要动，有非凡者靠近。”
他眉心紧拧，目光逐渐凌厉：“是风暴教会的人，序列六，‘风眷者’。”
“身后跟不少尾巴，速度很快，朝这边来了！”
下一刻，沙利叶触电般跳离门边扑向伦纳德，门板连同墙面都被炸开！但杂物室空间狭小避无可避，伦纳德看见爆炸气浪中大小木屑碎片刺进他后背，血花四溅，压在自己胸前的脸庞上压抑忍耐的痛苦表情……
碧绿瞳孔在一瞬间骤缩，颤抖。
“沙利叶！”
视线中一道黑色残影疾速掠过廊道，随即他感到身前一轻，眨眼间，沙利叶被残影高速运动产生的气体涡流粘住吸出破碎门洞！
伦纳德在扑到的惯性下向后摔去逃过一劫，然而顾不上后脑重重磕在尖锐杂物上的痛楚，他立即爬起来，要追上去时门洞前却出现一名身着蓝袍的男人。
他站着高高俯视，面目粗狂，眼神警惕疑惑：“你是非凡者！什么人？是不是齐林格斯的同伙！？”
伦纳德顾不上回答，也根本没心情回答，摁着周边杂物，踉跄支起身子，满脑子都是沙利叶被抓走了已经顾不上其他任何。
蓝袍男人见伦纳德没回答，面色凝重神色肃然，伸手阻拦：“如果你不回答，风暴教会不能让你参与。”
就在男人即将动手时，一只手掌搭上他伸出的手臂，气喘吁吁的半蹲探出半个脑袋，断断续续说道：“我们……我们是，值夜者小队……的，成员，被……抓走的，是我们队友！”
他穿着侍者西服，黑发棕眸，虚脱般满脸汗水，另一只手颤巍的举起证件。蓝袍男人侧目大致扫了眼，稍稍松懈，落下手臂的瞬间伦纳德已经冲出去。
“伦纳德你等等我！”克莱恩见状来不及等男人细看解释，扭头将证件塞进他手心转身也追了上去。
沙利叶被风吸出去的下一秒脖颈已落进一只黑皮烫金手套里。咽喉被虎口紧紧锁着，全身离地，手套上诡异的眼睛纹路不断蠕动，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被汲取。他蜷起拳头想要攻击却被气流冲的无法瞄准目标。
大脑缺氧眼球凸出，视线里廊道墙面疾速后退，身后传来呼喊声与几道杂乱攻击，他认出这是风暴教会的人，在追敌吗……但，要窒息了……
视野逐渐模糊，身体挣扎的力度变小，意识弥留之际，一个想法从潜意识深处刺破大脑皮层——
要…唤醒祂吗？
不！那样这里的人都会死！
眼角余光里，廊道尽头的玻璃窗露台迅速放大，似乎那里就是自己命运的终点。
“沙利叶——！！！”
伦纳德的嘶吼压过了玻璃的爆裂声！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撞开混乱的人群冲向露台边缘。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擒住自己的那人似乎也被伦纳德的嘶吼影响分神一瞬，但仅一瞬机会，沙利叶的拳头精准的落在锁喉的手掌上！
那人吃痛松脱，扭头来不及管他随即继续奔逃！
伦纳德纵身扑出，半个身子悬空！眼前急速坠落的黑色身影，与记忆中某个画面轰然重叠：夜幕下二层洋房，失去意识的黑眸青年向后倾倒坠出碎玻璃窗，视野中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臂。
他伸长的手臂撕裂了衬衫肩线，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在最后一刻——
砰！
抓住衬衫领结调转身位，沙利叶重重砸进他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翻滚着撞上花园树桩。伦纳德闷哼一声，后背狠狠磕在粗粝坚硬的树皮上，却将怀中人护得纹丝不动。拂去卷起的衣角，露出沙利叶散乱的黑发和惊魂未定的脸，额角一道细细的擦磨血痕刺目惊心。
隔着咫尺距离，两人在尘土与碎玻璃中喘息对视。伦纳德的碧眸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狂怒和后怕，手臂铁箍般锁着沙利叶的腰。沙利叶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撕裂的衬衫前襟，眼睛因窒息充血，瞳孔幽暗无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旁人无法介入的紧绷感。
“沙利叶！伦纳德！”克莱恩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危险的凝滞。他攥着尚有余温的铜哨冲过来，脸色煞白。当他看清两人几乎相拥的姿势，尤其是沙利叶依赖般抓着伦纳德衣襟的手，脚步猛地顿住。
唇瓣嗫嚅着却迟迟无法开口，似乎有什么滞涩的东西堵住了嘴，手中铜哨也变得异常冰冷沉重。
远处，躲在花亭廊柱后的奥黛丽捂住了嘴，碧眸中满是震惊与了然。回想起刚才那幕，米切尔先生不顾一切的飞扑，美第奇先生坠落时下意识回望的视线，以及这位后来赶到…似乎也是黑夜教会非凡者先生，他僵在原地算着什么缓缓垂下的手……
原来是在出任务吗，扮演波旁先生与罗素小姐。难怪美第奇先生要装作不认识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或许他还觉得那瓶魔药起了效果。
奥黛丽又抬眸瞟了眼远处三人，刚才在舞池中央起舞时米切尔先生的僵硬……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不是冷战，是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漩涡！黑夜教会的两位先生和这位神秘的医生之间…绝对有问题！
“能起来吗？”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朝沙利叶伸出手。他刻意避开了伦纳德的视线。
沙利叶仿佛被惊醒，猛地松开攥着伦纳德衣襟的手，借着克莱恩的力道挣扎站起，风衣外套滑落也浑然不觉，只哑声道：“快走，追！”
他踉跄着就要冲向混乱处，脚踝的伤却让他身形一歪。
伦纳德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身想扶，却被克莱恩抢先一步稳稳托住沙利叶的手臂。
“你的脚伤……不能用力，我去追。”克莱恩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伦纳德撕裂的衬衫和后背血迹，“你带他处理伤口，隐蔽撤离。”说罢，不等回应，转身没入烟雾与人群，背影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利落。
伦纳德看着克莱恩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最终只是默默捡起染血的破碎风衣，一言不发地罩在沙利叶肩上，扶住他的胳膊：“我们走。”
嘟嘟嘟~嘟嘟嘟嘟~史蒂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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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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