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意等人被卫大宝逗得乐不可支。
谢晏把这两日他亲自编写的食谱递给卫青,“用鏊子还是用蒸笼,我也写在上面。依照食谱做菜,即便少油少盐,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卫青看过谢晏送给皇帝的两卷食谱,并非谢晏所写。
食谱上的油盐酱醋用量不是少许就是适量。
刘彻咬牙切齿地抱怨,谢小鬼有意的。
以至于卫青感到两卷食谱远比前几日的兵书沉重,“我家人多眼杂,若是这些——”
谢晏:“无妨!只当做善事为自己积德。”
卫青郑重地说道:“我会叫二姐仔细收着。”
“舅舅,走啦。”小霍去病拽着卫青要上车。
谢晏跟出去把他送到车上。小霍去病又不想走。谢晏故意问杨得意:“陛下快到了吧?”
小孩立刻叫舅舅驾车。
卫青对此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小霍去病走后,谢晏有些不习惯,感觉生活没意思极了。
杨得意对谢晏“厌世”的样子太熟悉,率先发现他神色不对
下午在树下乘凉,杨得意问他农家的小猪生了吗。
谢晏想起先前答应人家过几日过去看看。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谢晏起身,杨得意叫小黄门跟他一道去。
二人驾车走远,杨得意令啬夫锯树枝,在猪圈旁搭个鸡窝和鸭窝。
林中烂果足够养鸡,鸭子无需喂养,早上赶到河里,晚上找回来便可。每天还有几个鸡蛋和鸭蛋,无需大热天去市场或者农户家中采买,堪称省钱省事。因此对于养鸡养鸭无人抱怨。
几个啬夫挑好搭窝棚的树枝,谢晏也到村里。
小猪仔极小,需要养到中秋节。谢晏便同农户说定,中秋节前一日他来抓小猪。
八月十四,悄然而至,做早饭的时候,谢晏琢磨着爹妈不在身边,他也应当好好过节。谢晏决定用烤炉烤月饼。
做月饼离不开猪油,考虑到狗舍人多,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可以多买些储存,谢晏就挑个机灵的,比他大十来岁的黄门,同他一起。顺便带上他这些日子攒的蝉脱。
两人抵达西市,驴车放到车行寄存,谢晏发现黄门对什么都感兴趣,约定在肉行猪肉铺碰头,他俩就分开行动。
谢晏时常进城买药,同西市益和堂的东家和伙计都很熟,他便直奔益和堂。
坐堂郎中还记得谢晏,看到他便起身相迎:“小谢先生,别来无恙啊。”
谢晏把麻袋放下:“托先生的福,近日极好。这是我一个夏天攒的蝉脱。您这里不收,我再去别处看看。”
郎中笑了:“还是个急性子啊。”打开麻袋,“都是完整的?”
谢晏:“放进去的时候是完整的。应该没有多少破碎。从建章园林到城里的路极好。”
进门的男子脚步一顿,朝谢晏看过来。
谢晏随便抄一把蝉脱递给郎中。
郎中满意地点点头,令伙计过称。
谢晏朝柜台走去。
郎中跟上去问谢晏需要什么样的药材。
谢晏不买药材,他买香料,药食同源的香料。
狗舍每月可以剩下许多钱,谢晏就选五样,每样百文。伙计用荷叶包起来,用麻绳系到一起递给谢晏。
谢晏一手接过香料,一手接过卖蝉脱的钱。
到门外,谢晏看向拎着三份药材停在路边的男子:“找我何事?”
男子二十多岁,比谢晏大十几岁,闻言心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你一进门就盯上我。我选香料的时候你的眼睛也没闲着。不会是看中我的钱?”谢晏见他身着绸衣,“你看起来远比我有钱。”
男子左右看一下,没有熟人,一把把谢晏拉到拐角处。
伙计从里面跑出来:“小谢先生——”
谢晏抬抬手表示自己没事。
伙计不放心:“有事您招呼一声。”
谢晏点点头,看向男子:“还是不说?不说我走了。”
男子抓住谢晏的手臂,低声问:“方才听你说,建章园林,你在建章离宫做事?”
谢晏点头,心想着,建章离宫又不是皇宫,寻常百姓也去的,他用得着如此稀奇吗。
男子又问:“听说狗监是杨得意?你认识不认识杨得意?”
“你找他?”谢晏诧异,合着不是找我啊。
男子欣喜万分:“你认识对不对?听说皇家猎犬挑选极其严格。请问淘汰的犬是不是吃——”
谢晏打断:“你想买狗肉?我们不杀狗。身上沾了狗血,有的狗会性情大变。”
男子注意到“我们”,“你也是狗——”想起他方才挑药材的样子,“你是兽医是不是?狗舍的兽医?那我找你也一样。我不买狗肉,别急着走,听我说完,我想要猎犬和看家狗。正是你们挑剩的。一只五百文如何?”
谢晏拨开他的手。
真当他年幼无知啊。
寻常百姓家养的大黄一只也要五百文。
男子拉住他:“一贯!”
谢晏继续往前。
“十贯!”男子忙说。
谢晏停下:“懂人事的看家狗和凶猛的猎犬不可能卖给你。否则此事一旦传出去,我小命不保。陛下隔三差五去狗舍选狗,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我们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你应当听说过陛下的脾气。”
男子连连点头:“听说过,听说过。前些日子有个叫李什么的神棍骗了陛下,被廷尉腰斩弃市!后来还是义庄出面为他收尸。”
谢晏心头发冷,再一想他又不可能犯下欺君之罪,暗暗松了口气:“你要挑剩的狗做什么?”
“配种。”男子擅长训狗,时常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但他不想暴露这一点,否则传扬出去,不好糊弄王侯将相,“既然你们不吃,送给旁人不如卖给我。你得五贯,孝敬杨狗监三贯,余下的分给同僚,肯定无人上告。谁会跟钱有仇。”
谢晏点头:“言之有理!”沉吟片刻,“那三日后,我,选两只,在这里——”
男子慌忙摇头:“这里人来人往,哪能在这儿。我家在城外有个庄子,改日去我那里?”
谢晏记下地址便朝肉行走去。
买了肥猪肉,谢晏又买许多红豆和红枣。
发现有鲜藕上市,谢晏又买几根藕。
下午,谢晏和小黄门下乡。
抵达养猪的农户家中,谢晏拿出他先前定做的柳叶刀,用火烤过,手起刀落,毫不凝滞,小公猪变成阉猪。
小黄门夹紧双腿,身上直冒冷汗。
猪的男主人哆哆嗦嗦问:“谢,小谢先生,这——是做什么?”
谢晏请女主人给他一些干净的草木灰,敷到猪伤处。
男主人提醒:“小谢先生,小猪会死的。”
“所以用草木灰。可以止血,也可防止小猪病死。”谢晏突然想起他的话,“你试过,所以知道猪会死?”
男主人:“我爹活着的时候试过。听人说骟过的猪长得快。可是能不能长大,要看运气。我家运气不好,两头小猪都死了。”
谢晏:“既然你清楚,我也不再多言。”
两头蔫头蔫脑的小猪放入笼中,谢晏和同僚回去。
男主人送他到门外,看着他走远,还有些回不过神,讷讷道:“小谢先生是个干大事的人。”
小小年纪,比他还要下得去手。
-
谢晏把小猪安顿好,便去皇帝住所。
请离宫的黄门回头见着皇帝替他通禀一声。
然而谢晏没想到刘彻仍在建章。
刘彻在自己住所看到谢晏,同谢晏一样感到奇怪:“你来找仲卿?”
谢晏:“仲卿?”
刘彻心里窃喜,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你可以给去病起名大宝,朕不能给卫青取字仲卿?”刘彻反问。
谢晏想起来了。
[难怪以前听到刘彻直呼“卫青”他觉着别扭。]
[传说“千秋万岁后,魂魄犹相依也。”刘彻不该直呼其名。合着是他把这一点忘得一干二净。]
刘彻一时竟不知该在意谢小鬼直呼他的名,还是该在意“魂魄犹相依”。
刘彻突然想对谢晏坦白,方便探听到更多的事。
可是谢晏的性子,令刘彻迟疑不定。
韩嫣近日重新查过谢晏。
谢晏离开蜀郡的前一天晚上,谢家大宅起火,损失惨重。
可以说百年积累毁于一旦!
要说不是谢晏干的,鬼信刘彻都不信。
偏偏没人相信是谢晏干的。
谢家也没有人怀疑谢晏。
大抵是被他时而一派天真,时而蔫头巴脑的样子骗了。
刘彻犹豫再三,决定假装没听见:“找朕何事?”
“微臣今日谈了一笔买卖。”
谢晏把他去药店买香料遇到一个富家公子的事和盘托出。
刘彻听闻“十贯”险些失态。
据他所知民间一条成年的大黄狗在四百文左右。
刘彻:“你可知民间一条狗多少钱?”
“陛下可知如今犬马之乐盛行?”谢晏反问,“钱被别人赚了不如给我!”
刘彻冷不丁想起前些日子谢小鬼要把他奉为义父!
谢晏一脸无辜:“他要给,臣也不能不要。”
刘彻心想说,真把自己当狗官!
“不许卖朕的名犬!”刘彻不放心,再三叮嘱。
谢晏:“十贯买不到名犬。微臣不傻。”
小黄门急匆匆进来。
刘彻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小慌忙:“武安侯回来了。”
谢晏好奇。
[人如其名的田蚡?]
[这个无耻小人,此时过来做什么?]
刘彻的眉头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请武安侯进来。”
谢晏:“陛下,微臣告——”
“武安侯是朕的舅舅田蚡。想必你也听说过。舅舅宽仁大度,不会同你计较。”刘彻把他留下是想知道谢晏凭什么骂他舅无耻。
小黄门闻言把田蚡请进来。
谢晏忍不住微微侧身。
片刻后,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进来。
男子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是合在一起,堪称丑陋。
谢晏毫不意外。
[啧!果然丑人多作怪!]
刘彻有些心不在焉。
谢晏听到百姓流离失所的事情安排妥当不禁抬头。
[别是把所有流民都挖坑埋了。]
半年前,谢晏听人说过黄河泛滥,中原百姓可惨了。天子震怒,令武安侯救灾恤患。
当日谢晏不知道皇帝令谁前往。
过了一段时日,谢晏才知道是武安侯田蚡。
可惜他人微言轻。
同情灾民也无计可施。
谢晏看着滔滔不绝的田蚡,就差没把邀功写在脸上。
[两面三刀!]
[他会认真救灾才怪!]
[得亏皇帝不知道你早就和淮南王沆瀣一气。]
刘彻瞬时如坐针毡:“舅舅操劳多日,先回家歇着。天色已晚,朕要回宫。一切事宜,节后再说。”
田蚡笑着告退。
刘彻转向谢晏:“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晏张口结舌——
[不是,他有病吧?]
刘彻:“等朕送你?”
“微臣告退!”谢晏气得转身就走。
[活该田蚡把你骗的团团转。]
[活该你不知道怎么治理黄河泛滥!]
[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种树固沙河海清宴!]
刘彻起身往前两步停下,看着谢晏在心里骂骂咧咧走远,令小黄门速召韩嫣进宫。
小黄门看看天色:“——明日中秋啊。”
“聋了?”刘彻疾言厉色。
小黄门迅速出去。
很是后悔抢着过来伺候陛下。
早知道同谢经一样留在宫中好了。
半个时辰后,韩嫣策马抵达建章离宫。
刘彻废话不说:“挑几个可用的人,明日前往武安侯这些日子去过的地方。大事小事务必寻根究底!”
韩嫣被刘彻的神色吓到:“陛下,出什么事了?”
刘彻:“朕说不清楚。所以需要你亲自查看。此事不可叫第三人知晓。”
涉及到国舅,韩嫣也不敢逢人便说。
韩嫣告退,刘彻坐下,仔仔细细回想谢晏的腹诽。
谢晏仿佛笃定田蚡乃奸佞小人。
倘若田蚡只做一件缺德事,谢晏不是这个态度。
刘彻知道田蚡的品行称不上君子,可是他应当不至于什么钱都贪。
若是没有安抚好灾民,轻则他挨骂,重则百姓揭竿而起。
田蚡为官多年,不该不知道孰轻孰重。
谢晏方才提到淮南王,刘彻愈发不能理解。他舅已是武安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把淮南王推上去,淮南王还能封他为“并肩王”不成。
城中晚上宵禁,二人若有往来,定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很难瞒过所有人。
以刘彻对他舅的了解,如今越发贪婪猖狂,兴许他不怕被人发现。
刘彻想到了爱喝酒、恨不得睡在市井之中的金马门待诏东方朔:“宣东方朔。”
“陛下,太阳落山城门就关了。”小黄门提醒。
刘彻朝外看去,殿外铺满了红霞,“东方朔家在城中?”
小黄门恍然大悟:“奴婢这就去找东方朔。”
东方朔的家离建章不远,来回三炷香。
小黄门骑马,东方朔骑驴,待东方朔把驴交给内卫,急匆匆到殿内,比小黄门整整迟了一炷香。
刘彻令小黄门守在门外,又令东方朔近一些:“朕听闻城中有淮南王的人。此事你可知晓?”
东方朔面露诧异。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好啊!”怒上心头,“一个两个都敢欺君——”
“陛下恕罪!”东方朔慌忙跪下。
上一次下跪,东方朔忘记是何时,以至于跪太快,膝盖又麻又疼,险些叫出声来。
刘彻:“从实招来!”
“陛下息怒。臣没有证据。微臣也是偶然一次在酒肆听人说起。前一年淮南王入朝觐见,曾见过,”东方朔不禁看向刘彻,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刘彻:“朕的好舅舅?”
东方朔神色惊变:“您知道?”
刘彻头疼。
他认为擅长驱神抓鬼的人比鬼可恶。
他认为表里不一的人竟然也另有其人!
刘彻心累地抬抬手令他退下。
也没有心思过节。
谢晏可不同。
到了狗舍,谢晏感到神清气爽,不禁长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啪!
谢晏背上挨了一巴掌。
“干什么?”谢晏回头大吼。
杨得意:“你还敢生气?你买那么多红豆和大枣做什么?”
“吃啊。”谢晏脱口道。
杨得意抓着他去库房,打开杂粮缸,谢晏看到一包红豆,最少有二十斤:“怎么——你何时买的?”
“陛下送的。就不该给你配两个徒弟。你有多少日子没有进过库房?”杨得意指着红豆,“吃,从明日起,天天煮豆子,我让你吃个够!”
谢晏尴尬心虚,突然想起什么,“吃就吃!”
晚饭后,谢晏泡一盆红豆。
杨得意不可思议:“你疯了?”
“又不叫你帮我吃!”谢晏用木盖盖上去烧水洗漱,“我的小猪喂了吗?”
杨得意没理他。
小黄门低声说:“喂了。用筛面粉筛出的麦麸喂的。猪圈里也撒了一层草木灰。”
谢晏放心了。
翌日清晨,谢晏起来就煮红豆,令两个同僚做红枣馅。
早饭后谢晏做月饼的酥皮,同僚帮他搅豆沙。
酥皮做好,谢晏叫同僚包月饼,他把烤炉烧热。
月饼放到烤盘上——烤盘来自杨得意,他平日里烤肉的盘子。谢晏把烤盘放进去,烤炉封上,待烤炉外面不烫,谢晏打开,皮酥掉渣。
谢晏掰两半递给同僚。
“晏兄!”
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晏笑了:“来得真巧啊。”
小孩跑进来。
卫青在其身后,手里拎着两份点心和一块肉。
谢晏蹲下去,小孩扑上来质问:“晏兄,是不是把我忘了啊?你怎么不去接我啊?”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舅舅送你过来,顺便选小狗。”
谢晏闻言便知,卫青拿他糊弄小孩。
卫青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也要问问他答不答应!
小孩回头,卫青变脸。
突然想起什么,卫青叹气:“你祖母心疼你,见不得你去别人家。我要把你送过来,她就偷偷流眼泪。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真拿她没办法!”
吃月饼的二人呛到。
谢晏抱走小孩。
小孩看到案板上的小圆饼,眼睛一亮:“晏兄,我好想好想你,我都想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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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谢晏卖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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