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听见陈思婷的声线，对方应该是获救了。
倒是一个运气很好的女孩。
林弥青和洄海游动的方向和救援队相反。
洄海一直没停下游，他的手在林弥青挣开后转而绕至她腰间，带着她一直朝漩涡外游去。
水面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忽然闪过震惊。
林弥青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呼吸了，她猛地一扎头埋进水中，双眼睁得大大的也丝毫不影响视物。
她看见水面的深处，一条巨大的尾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往上，尾巴连接到她的腰部。
她注意不到这条尾巴旁边，有同样突兀的存在。
震惊这个情绪瞬间占据她的大脑，理智思考直接出走。
那条尾巴……应该是一双人类的腿才对？
洄海还在带着她游，她就这样瞪着眼，脑袋低垂着去看那条尾巴。
尾巴完全不起作用，全靠腰间环着的另一个生物带着，只是偶尔被水流冲过下，条件反射般轻轻摇摆。
人怎么会有尾巴？
发生了什么？
她是直接换了个身份，刚才是死了跑到另一个奇妙的世界了吗？
尾巴……人鱼的尾巴……现在是一条人鱼了吗？
她换了个物种？
林弥青的手穿过无处不在的水分子，轻轻地伸过去，那里原本应该是她大腿的位置，她的手心慢慢地抚摸过尾巴上微微凸起的鳞片。
是真的，指腹滑过它们，能感知到鳞片底下的温度。
大块的鳞片几乎有她的手心那么大，摸起来都能感到它的坚硬，却并不厚重，精巧细密排列组成这副美丽的外表。
卡夫卡作品中的主角，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甲壳虫。他震惊、失措、恐慌，最后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成为一只虫。
她开始感到同样的恐慌。
林弥青在水中张了张口，吐出一堆泡泡，泡泡朝着有光线穿透而来的上方浮去。
她仰起头，循着光，自发地摇摆起鱼尾，挣脱开洄海的手，脑袋肩膀湿漉漉地钻出水面。
洄海同时跟上来。
他们已经远离了漩涡，这里几乎感受不到被吸引转流的水轨迹。
林弥青长长的呼气，又深吸一口气。
“呼……”她发现鼻子还能用，松口气，转过头看着另一个脑袋。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同时刚才漫上心底的恐慌消散，她欣喜地发现自己还能说人话。
真好，不至于真的成了另一个物种。
连人话都说不了的那种。
洄海没说话，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水面下一处。
林弥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是她心口处的胎记位置。
她从小到大伴随的胎记，洄海所说的“心鳞”。
洄海伸手，一手环着她腰继续朝前游，令一只手抵在林弥青心鳞处位置。
“他们还在救人，阿青现在不想被他们看到吧。”
林弥青感到心鳞处泛起波澜，一种奇妙的感觉随着洄海的手靠近而起伏波动。
她回头看了眼，救援队那行人里依然在搜寻并不断救援着。
“嗯，我们走吧。”林弥青看见前边远一些的地方，露出水面的一个小山坡。
他们要去那里。
林弥青伸手去抓住洄海的胳膊，鱼尾摆一甩，用力，和他一齐潜入水下，以惊扰一路上所有鱼儿的速度离开此处。
所有人类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水面下有些闷钝的声响，似乎是快速在水中游动的声音。
她还不习惯作为人鱼感知水中的一切。
她想尽快到陆地上。
搞清楚缘由，恢复双腿。
这处山坡，在洪水前，是横沙市一处未开发的区域。
山上种满了树，又是大大小小的丘陵起伏地势，而且在市中心二十多公里之外，没什么开发价值，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原生状态。
离岸边还有些距离时，林弥青他们停下。
她看着岸边被水打湿的红土，有些黏稠脏兮兮的。
土里面肯定有虫子。
她要是爬上去，全身，包括刚刚长出来的漂亮鱼尾巴，都会沾满泥巴吧？
“就在这儿。”林弥青拉住洄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变成人鱼的？”
洄海的手再次放到她心口处的心鳞位置，他说：“心鳞在这，阿青就永远不会死在海里，它可以让你在水中成为一条人鱼。”
洄海的眼瞳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成了湛蓝色，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弥青。
很纯洁的颜色，这双眼睛看人时，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有这样一双单纯眼睛的人，所说的都是真的。
林弥青的意识短暂沉浸在那片蓝宝石里，她意识过来抽离而出时，目光落在洄海眼睛旁，继而看清他脸上其他异样的部分。
他的眼外侧和脸颊靠近耳朵的部位，有细碎的鳞片，折射出粼粼光辉。
那柔软的头发在水中散开，奇异的长了些，如同海藻朝着四面八方张牙舞爪。
林弥青觉得自己的脸和头发也有些异样，她伸手摸到了脸上同位置的鳞片，有些茫然地问：“我还能变回去吗？陆地上的人，有腿。”
洄海：“要离开水，鱼尾会退化成腿，越熟悉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越短。”
林弥青问：“长的话要多久，最短多久呢？”
洄海没说话。
他松开手，转过身，尾巴身子游动，靠近陆地。
整个过程很快，游动的姿势像飞鸟划过天际，看见的人会想，美人鱼的确应该生活在海里，他们天生就应该是海中的游鱼。
洄海双手扒拉住岸边一处比他眉毛还要高的小坡，他双臂用力，肌肉微微鼓起，带着他整个身体从水中出来。
一个利落的转身落下，这条雄性人鱼便坐在小坡地面上，鱼尾自然垂下，鳞光闪闪，尾巴尖尖还在水面下浸着。
雨落在洄海身上，从他头发落至衣领，滑过胸膛，顺流而下到达腹部。
林弥青想：人鱼不愧是众多游戏、小说、影视剧用烂的角色，这仿佛造物主偏爱的构造，无一处不美丽的外表，确实很轻易地能引诱出人类的贪恋。
她这个由人类转变而成的人鱼，绝不可能有洄海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没有人类的贪嗔喜怒，对世俗名利的渴望，而仅仅只是水中的一条游鱼，化成的单纯精怪。
洄海扬起鱼尾，将它放在身侧，现在全身都在陆地上了。
洄海没继续做其他动作，他眼里带笑，温和地看向林弥青，带着安抚的意味。
林弥青明白他的意思，静静等待着。
很快，鱼尾开始转换形态，洄海不停地调整姿势，让双腿不至于因姿势摆放而感到难受。
带着粉蓝色光彩的鳞片从皮肤上隐没，露出光滑的腿部肌肤，未停息的雨滴落在上面，滑出蜿蜒的痕迹。
林弥青移开视线，从空间里拿出他能穿的裤子，比了比距离，扔过去。
她移开视线，道：“你的裤子。”
出于礼貌，她不能看，只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应该结束时，林弥青才转回头。
洄海上半身的衣服脱掉了。
他正拧着上半身的长袖贴身衣，穿在外面的厚实卫衣已经搭在一旁灌木丛上，卫衣垂角缓缓地滴着水。
那是林弥青给他买的，适合洄海之前的体型，自从他从小鱼重新变成人，身子骨也壮了些后，她之前给他买的衣服穿起来就有些紧巴巴的。
林弥青也移动到岸上，她发觉自己的手臂力量多了许多。
至少人类形态的她，应该做不到两只手搭上去，就能整个人顺势往上这样高。
她耐心地等着鱼尾化腿。
耳朵听着洄海的动静。
方才仔细看过一遍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来回播放。
用力时脊背附近的肌肉被拉扯，胳膊手臂的筋脉突起，肌肉鼓成小丘。
没有泡在健身房里的男博主们，在网上发布的照片那样肌肉横虬，那样穿着衣物都挡不住的胸肌背肌。
她看见了洄海**的背部，和侧面在胳膊手臂动作下隐现的腹肌胸肌。
真奇怪，第一次见面他洗完澡出来时，肌肉完全不像刚才见到的。
这么有存在感。
流畅的薄肌在动作下充盈成充满力量感的模样，分外吸引人的注意。
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见似的，无知的好奇的被它牢牢地牵扯住视线。
林弥青打了个喷嚏，她抽抽鼻子，刚刚吹过的微风，穿过她人，却让身上湿透的衣服哪哪都凸显出存在感。
她也应该脱掉身上的衣服。
不然会感冒的。
林弥青的鱼尾没有洄海的长，她坐在同样的位置，垂下的鱼尾完全不会触及水面。
她晃了晃尾巴，这种干爽轻快的感觉很好。
只不过，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沉重了。
她转过头，洄海坐在他晾着衣服的灌木丛后，只露出肩膀以上。
他看过来，眼里带着疑问。
林弥青收回心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目光从他肩膀移动到脸上，说：“我要换身衣服。”
洄海的脸染上薄红，他的眼睫颤着，“阿青换吧，我不会看的。”
说着，洄海闭上眼睛，一副你不叫我我就不睁开的样子。
林弥青略感奇怪，她想让他背过身去，但看洄海脸上的红已经泛到耳边，眼睛紧紧闭着的模样，不信任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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