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这个时候,周凛楠就会表现得不太对劲,饶是宋慈这样并不算太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其中规律。
男友是时尚杂志编辑,喜爱设计独特、个性鲜明的服装,对饰品的搭配也颇有心得,最近却忽然开始走简约人夫风了。
穿朴素的纯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耳朵上的钉子们不见踪影,高挺的鼻梁上只架着一副简单的黑框眼镜。
只有这点宋慈倒不会觉得太奇怪,最让她惊讶的是曾经那个热烈而富有激情的男人,最近却总缠着她问“你爱不爱我,有多爱我?”这类无休无止又让人抓不到重点的问题。
然而无论宋慈怎么说爱他,许下多少承诺,这人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周凛楠年纪比宋慈小五岁,自然而然地,宋慈似乎占据这段关系中“哄人”的角色,这已经成为两人默契的相处模式。
宋慈也自认为自己哄人还是有一套的,甚至可以说乐在其中,三言两语轻松调动对方的情绪,令宋慈从中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
这次她却束手无策。
她隐约知道周凛楠如此低落的原因,可惜也没法再多分他一些注意力了,因为下周是亡夫楚引舟的祭日,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处理。
宋慈有一位放不下的、已过世的伴侣,这件事在她和周凛楠间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两人刚认识不久后周凛楠就已经得知了。
第一次见面,周凛楠是陪朋友去“市美术馆”讨个说法的热心观众,而宋慈作为美术馆的负责人招待了这两位义愤填膺的青年。
兴许是以为和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人也必然会有独特的个人风格,所以当宋慈穿得像只利落的乌鸦,灰扑扑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时,他们都有些惊讶。
女人的肤色匀称细腻,鼻官端正挺秀,平静的目光透过银色金属细框眼镜,认真注视人的时候显得专注而认真。
她十分专业,说话亦有条理,在充分理解对方的同时,温和地提出自己的意见,看似委婉实际坚决。
总而言之,朋友的那些画作是绝不可能挂上这家美术馆的墙壁,他俩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然而手里握着纸杯的周凛楠已经完全不在乎朋友的画作了,他目光灼灼地注视对面的女人,感到胸腔中传来一阵陌生的悸动,和不知从何而来的雀跃。
宋慈朝他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交汇,不过只是出于礼貌的对视,周凛楠手中杯子的水却差点因此洒了出来。
他为自己的窘态感到羞耻,耳尖冒气了热气,低下头看自己时,不由得责怪自己的打扮得不合时宜——
金色发根处的黑色是没处理的、纹身是全部暴露的、耳朵上钉子是不少的、裤子是破了很多个洞的…她会不会看不惯/不喜欢?
他一直垂着头,直到宋慈接到一通电话,中场离席。
“哎…我感觉没希望了,那个姐姐态度好强硬。”
“你也不是非要在这家办展,其它馆不也联系你了。”周凛楠不知不觉开始帮着宋慈说话,“你没看这里来的大部分都是未成年,你的画根本不合适。”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朋友不可置信,抗议道,“迂腐!太迂腐了!大人决定小孩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不是太高傲了吗!这是艺术!”
周凛楠:“那你就去别的馆呗,宋慈不是说愿意帮你推荐吗?”
“那不行,我小时候一直在这个馆里待着,这里就像我老家,我有情怀的…等等,你怎么知道那个姐姐叫宋慈?”
周凛楠移开视线,喝了口茶:“她自己说的呀。”
“这样啊~”
朋友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就在周凛楠即将恼羞成怒时,宋慈回来了。
“不好意思。”她笑着道歉,附身坐下时,一条挂着戒指的项链从领口荡出,银白的铂金质地,一颗显眼的钻石折射着璀璨的微光,像是婚戒。
“姐姐,你结婚了?”
朋友是为了他的幸福才帮忙问的,周凛楠在心中悄悄感激着。
他睁大眼睛立起耳朵,紧张地期望着得到否定的答案,心终于在看见宋慈点头后死了。
事后朋友安慰他道:“哎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实际上周凛楠也只是第一次见宋慈,虽说第一面就有了好感,但也绝达不到“情比金坚、非她不可”的程度,既然对方已有了伴侣,那只能说时机不对,分外遗憾罢了。
“或者你去当小三勾引她。”朋友不着调地出馊主意道。
“滚。”
可那次对话以后,周凛楠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想,也许宋慈和她的丈夫关系并不好,不然为什么要把戒指藏在衣领下,而不是戴在无名指上呢。
当小三?
周凛楠是不屑于插足他人婚姻的道德卫士,但倘若以朋友身份安慰宋慈,帮她脱离无爱的婚姻,就当是日行一善。
于是当杂志社计划开展时尚x艺术特辑时,周凛楠二话不说又找回了市美术馆。
第二次见面,他花费巨大精力,穿得招摇而精致,并十分主观地将宋慈见到他时微微的愣怔解读为“小别重逢后的惊喜与惊艳”。
因为工作,两人的交集逐渐变多,越是了解,周凛楠越是能感到宋慈“无聊”的本质。
她做事滴水不漏,甚至称得上是“一板一眼”。
明明与创意和创作有关的工作,她却用一本厚重的日程本,将一切都框进格子与表格之间,与周凛楠的见面也只是占据了其中一行,是完成后就会被划掉的“待办事项”。
周凛楠对此感到不满,但他同时也惊喜的发现,她的日程本里根本没有“丈夫”的出现,那么周凛楠不介意顶替其成为那个“特别的存在”。
他想要看宋慈脱去礼貌和疏离、对他毫不设防的模样。
想要打乱她一丝不苟的秩序,增添一些浪漫的色彩与情调。
更想要成为那本日程本上特殊的存在,比如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上一颗爱心,事项栏填写的是【周二和周凛楠见面(爱心)】而不是【周二周洽谈】
????
光是在脑内想象,周凛楠就成天止不住的傻笑,浑身散发着粉色泡泡,衣着打扮也像只求偶的孔雀。
然而他的“勾引”…或许被他坚持称为“交友”的过程并不顺利,宋慈看起来温柔包容,实际上底线明晰,稍微触即便能感觉到无形的屏障。
她说抱歉不能收下鲜花和礼物,她对所有的花过敏,对礼物也过敏。
她说抱歉今晚没时间一起吃饭,因为一下班就要马上去睡觉,晚一秒都不行。
她说抱歉不能周末出去郊游,因为不喜欢新鲜的空气。
说这些让周凛楠心碎的话时,女人的脸上露出适宜的笑和恰到好处的歉疚,可依旧无法缓解青年心中滞涩的沉闷。
对方礼貌的拒绝让青年觉得自己一直在打扰她,觉得自己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渣,这个清晰的认识加重了他心碎的程度。
终于在宋慈再次说“抱歉”时,周凛楠当着她的面哭了。
他不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软弱,只是眼泪有自己的想法,不听他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流。
宋慈惊了。
那双总是闪烁着热情的桃花眼此刻被不甘和破碎的悲伤充斥,眼尾红得像是被画笔蹭上水粉颜料,淋漓的泪水将青年俊美的脸庞打湿。
他哭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总是拒绝他的示好和忽如其来的“友谊”?那为什么还不放弃?
宋慈帮他抽来纸巾擦眼泪,任由他得寸进尺地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说,语气带着坚决的鼻音——“姐姐,你的丈夫难道不许你和别的男人来往?这么不讲道理,你肯定不喜欢他,对吗?”
她应,开口前是无奈的叹息——“我的丈夫去世了,我还没有开始下一段恋爱的准备。”
原来她的丈夫死了?死得太好了…不是,周凛楠的意思是,他很抱歉宋慈失去挚爱,但不得不说她的丈夫去世简直是上天的旨意。
“不是想恋爱,我只是想和姐姐做朋友。”
他将狡黠的目光藏在了湿润的睫羽下。
那天的眼泪与坦白似乎软化了宋慈的防守,偶尔周凛楠的请求也会得到同意,偶尔她也会从成堆的礼物中挑选一件留下,就算拒绝也会给他一个真实可信的拒绝理由。
某天周凛楠终于登堂入室,带着亲手做的大闸蟹和一瓶酒拜访了宋慈的家。
两人吃饱喝足,周凛楠非说外面在下雨,想要留一阵,宋慈纵容地点了点头。
压抑着想要欢呼的冲动,青年故作镇定地在书架前转悠,余光却停留在不远处的宋慈身上,女人窝在沙发上读书,身上穿着素色的家居服。
大概是以己度人,周凛楠猜想宋慈一定也和他一样无法平静,看书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恐怕书都拿反了吧?
直到他看见那人悠哉悠哉地翻页,还用笔做了什么笔记。
周凛楠怒了,他大步迈向宋慈,将自己也挤进那张单人沙发上,侧头瞪她。
“怎么了?”宋慈问,还努力地给他腾了腾位置。
“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周凛楠附身,蜻蜓点水似地在那抹淡色的唇上贴了贴,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嘶哑低沉:
“知道这个。”
宋慈没有说话,脸侧却染上了红晕,脸已经涨成番茄的周凛楠从中感觉到一些公平,问道:
“我可以追你吗?”
“嗯。”
“哦…”周凛楠侧了侧头,不想让宋慈看见自己脸上的傻笑,“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追你。”
“好。”
“或者你想让我留下…”
“你走吧,外面已经不下雨了。”宋慈轻轻用书脊推了推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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