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风这个人几乎无处不在,就算是没有电梯间那件事,蒋瑶喃也迟早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他的。
他加入了广播站,每周二的中午都是他值班。
每到周二的这个时候,广播里熟悉的开场音乐响起,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透过喇叭,清晰地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中午好。这里是‘午后书香’栏目,我是今天的主播,高一(1)班的陆凌风……”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少了几分平日对话时的随意,多了几分沉稳和磁性,像初夏的溪流,潺潺流过心间。
他会在这天推荐各种书目,有时候是一些比较有名的中国文学,有时候推荐一些外国文学作品,语调不疾不徐,分析见解竟也颇有深度,并非照本宣科。
书店里不少女生找寻“陆凌风同款”,他的几句话推荐比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扯破嗓子喊“都去看”更有用。
午间食堂里,总是人声鼎沸。
蒋瑶喃和宋小满好不容易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扒拉几口饭,隔壁桌几个女生的议论声就飘了过来,夹杂着压抑的兴奋。
“快看快看!那边!陆凌风今天居然来食堂了!”
“哇,他连吃饭都这么好看……动作好斯文。”
“听说他好像参加了广播社?今天中午是不是他播音?声音好好听啊!”
“成绩好,长得帅,还有才艺……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蒋瑶喃没有回头去看,却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场景
——他一定坐在某个相对开阔的位置,坦然接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注视,如同自带聚光灯。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间,蒋瑶喃本想找个安静角落背几个古诗词,却见羽毛球场边围了不少人,尤其以女生居多。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场地上,陆凌风正在和另一个男生打羽毛球。
他换上了蓝白色的短袖运动服,身形挺拔,动作舒展。
跳跃、挥拍、扣杀……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
汗水在他额角闪烁,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陆凌风,加油!”
“好球!”
“陆凌风你也太帅了吧!”
场边不时响起别班女生大胆的助威声,他甚至会在一局结束后,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引得那边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蒋瑶喃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地看着。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睛。
他无疑是好看的,那种扑面而来的少年感,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可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也在心底滋生、蔓延——那是羡慕,甚至是带着点绝望的羡慕。
她羡慕他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成为人群的焦点,羡慕他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羡慕他拥有她渴望却难以企及的从容与自信。
他像一座行走的灯塔,光芒万丈,却也更照见了她自身的渺小与黯淡。
喜欢和羡慕,自卑与不甘,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一阵风吹过,带来香樟树沙沙的响声,也吹动了少年湿润的发梢。
蒋瑶喃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片喧闹,抱着书本,默默地走向了操场另一边无人的看台。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摊开英语单词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羡慕陆凌风。
喜欢陆凌风。
更想成为陆凌风。
或者说在整个粤海中学,谁不想成为陆凌风?
但她也深知自己跟陆凌风之间的距离有多大,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
-
新学期一班都会收生活费。
生活委员张巧巧是在周三下午自习课宣布收班费的。
她站在讲台上,声音清脆:“大家安静一下,根据班级活动计划,我们这学期每人先收200元班费,多退少补,用于购买公共物资和后续集体活动,下周周末收假之后回来交费啊。”
台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对于大部分粤海市本地的学生而言,200元似乎并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数字。
都不用等待所谓下周交,很快,就有同学开始掏钱包,或者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蒋瑶喃的心却猛地一沉。
200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校服口袋里那张有些旧的钱包,里面只剩下不到一百元,那是她接下来一周的饭钱。
一种熟悉的窘迫感爬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在下课后决定打电话回家。
教学楼下的公共电话亭很少人使用。
她插进IC卡,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里夹杂着弟弟吵闹的电视声。
“喂?谁啊?”母亲杨爱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妈,是我。”蒋瑶喃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瑶喃,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什么事,是不是钱不够用了?”杨爱华的语速很快。
“嗯…学校要交班费。”蒋瑶喃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需要200块。”
“多少?!”杨爱华的声音瞬间拔高,穿透听筒,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和不满,“200块钱?!你们学校怎么回事?这才开学多久,怎么又要交钱?还是班费?初中之后的班费不是五十块顶天了吗?怎么到你们这儿就要200块钱了?这粤海的学校是专门吸血的啊?”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过来,蒋瑶喃握着听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能想象到母亲在电话那头蹙紧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样子。
“是…是集体活动用的…”她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
“什么活动要这么多钱,你们是去旅游还是干什么,瑶喃,不是妈说你,咱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你弟弟马上也要上初中了,处处都要用钱!你爸挣那几个钱多不容易?你去那么远的学校,开销本来就大,这班费能不能跟老师说说,我们不参加那些活动,少交一点?”
她知道家里不宽裕,知道父母的辛苦,可她又何尝不觉得这两百块钱很多?在听到班费需要交两百块,而她兜里没钱的时候,她突然觉得难堪又窒息。
“妈…这是统一要求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统一要求…哼,我看就是乱收费!”杨爱华抱怨了几句,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语气却更加生硬,“行了行了,我明天去给你汇。你在外面省着点花,别跟那些大城市的孩子攀比,听到没有?”
“听到了。”蒋瑶喃飞快地应道,声音干涩。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你弟弟等着我做饭呢。”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蒋瑶喃缓缓放下听筒,IC卡弹了出来。她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200块钱,在母亲那里,是需要斤斤计较、需要抱怨的一笔“巨款”;而在这所学校里,可能只是某些同学一顿饭、一件小玩意的价钱。
这种巨大的落差,比任何试卷上的分数更让她感到无力和羞耻。
她低着头,快步离开电话亭,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校园里华灯初上,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拐到教学楼后侧一棵偏僻的大树下,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手背瞬间变得湿湿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体育馆的侧门传来一阵说笑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几个高大的男生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格外醒目。
是陆凌风。
他刚打完球,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随意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
他一边随意地运着球,一边偏头和旁边的男生说笑,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和松弛感的帅气,与此刻蹲在树下、因为两百块钱偷偷哭泣的蒋瑶喃,仿佛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仿佛有所感应,陆凌风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围,恰好落在了那棵大树下蜷缩的身影上,他的笑容微微一顿,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那短暂的一瞥中,蒋瑶喃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间,对上了他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清亮的眼睛。
尴尬、难堪、羞耻、自卑……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他眼神里是好奇、是疑惑,还是一丝怜悯——无论是什么,她都承受不起。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甚至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身就跑,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向了宿舍楼的方向。
她一路跑回宿舍,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母亲不满的质问、同学们轻松交出班费的样子、陆凌风在路灯下看过来的那一瞥。
她走到书桌前,猛地拉开椅子坐下,摊开那本厚厚的习题集。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她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奖学金。
那三五千块。
那不再仅仅是钱,那是她的尊严,是她能在这所学校里挺直腰杆的底气,是她向父母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的机会。
只要拥有了这笔钱,再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也不用变得如此忐忑,她必须拿到奖学金。
在她为自己的目标暗自加油的时候,宋小满也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她想加入美术社。
军训结束之后,明德楼前的空地上,社团招新的桌椅和招牌摆放得到处都是。
像这种集体活动,蒋瑶喃是一概不会参加的,她并没有什么太突出的能力,从小到大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大概也是在泸县时候名列前茅的成绩。
只不过这个成绩在高手如云的粤海,基本上不算“特长”了。
她问宋小满:“你为什么想要加入美术社?”
宋小满眼睛很清亮的说:“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绘画,但是我没有系统性的学过,我想加入美术社,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到。”
“真好。”蒋瑶喃真心的说:“你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小满问她:“你没有想要加入的社团吗?”
蒋瑶喃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想加入的社团,而且我想好好学习。”想拿奖学金。
“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这也算是你‘想要的东西吧’。”宋小满鼓励她,“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觉得你也可以成功加入美术社。”蒋瑶喃对她笑了笑。
两个女孩头碰头,在聊着所谓的“梦想”。
聊着聊着,便多了几分真心,蒋瑶喃说:“我想拿奖学金”,宋小满说:“我以后想当一个很出名的画家。”
两个人说完,抬头看着蓝蓝的远天。
梦想实现对她们来说是那样遥远,也许比天还要更远。
但当时的她们还十分笃定自己的梦想一定能够实现。
宋小满在第二天就去参加了社团招新。
去面试那天,她还特意穿上了新鞋,扎了个漂亮的马尾辫。
蒋瑶喃坐在座位上,给她加油,她满面春光地出门了,再次回来时静悄悄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走进教室,就厌厌地趴在了桌面上,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
蒋瑶喃遥遥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头背着英文单词。
直觉告诉她,宋小满的面试并不是特别的顺利。
果不其然,晚自习下课之后,宋小满走过来跟她吐槽起这次面试。
“我就坐进去,自我面试,我说我是高一新生,宋小满,话都还没有说完,负责面试的学长问我‘你是不是美术生’,语气特别不好,我愣了一会儿,我说没有,他旁边的学姐就说,美术社不收非美术生……”宋小满说到这里,突然一听,没忍住抽噎了一下。
其实听到这里,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美术社专收艺术生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蒋瑶喃张了张嘴,刚想安慰,就听到身旁的宋小满又开口说:“我也理解啊,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班的顾清怡也不是美术生,她去面试,就给她过了呢?美名其曰让新生可以体验一下美术社的社团生活,其实不止顾清怡,还有一些不是美术专业的同学也成功入社了,他们只是单纯不想收我,但我不知道,我到底差在了哪里,一整节晚自习我都在想,如果我是顾清怡就好了……”
宋小满会想,如果我是顾清怡就好了……
蒋瑶喃也想过,如果我是陆凌风就好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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