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穿过别墅来到茶室。
茶室悬挑于湖面之上，位于别墅的东侧回廊尽头，四壁以浅色原木铺就，地面铺设深褐色的老船木地板。正中央一张整块黑胡桃木的茶台，纹理自然舒展，旁边摆放着四把明式矮背椅，椅垫是靛蓝染的粗麻布。
茶台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下面的小几上，一只素白瓷瓶里斜插着三两枝枯莲蓬。
鹿南驻足看了几眼，季伯母笑道：“莲蓬就是这湖里的，早两个月荷花开得不错，现在看起来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几个人在茶室落座。
茶台上陈列着一套老岩泥茶具，壶身布满细密的开片纹路。茶海是块紫砂石板，茶则、茶针、茶匙依次排开，皆以老银打造，旁边搁着个银制风炉，咕嘟咕嘟煮着水，壶嘴逸出的白雾袅袅上升，在天花板的竹编灯罩旁缭绕不散。
王姨上了几盘茶点：“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鹿南一看，居然都是她爱吃的，林孟桉朝她得意地挑挑眉。
王姨又端了两盘给林孟桉：“也少不了你爱吃的。你们慢聊，我去准备中饭，今天就在这吃饭。”
季伯母招呼着她俩吃东西：“我说就在客厅坐坐好了，你季伯父非要来这里，年轻人都爱喝咖啡，谁一大早跑来喝茶。我们吃点东西，就出门走走，省得闷得慌。”
“不闷的，我虽然不懂茶道，但很喜欢，”鹿南接话道，“风炉煮茶。霜刀剖瓜。暗香微透窗纱。是池中藕花。”
季伯父眼睛一亮，看向季伯母，拊掌大笑，声如洪钟：“你看看，鹿丫头懂我！”
鹿南刚说的是北宋文人米芾的词作，而茶室的墙上，挂着的正是米芾的字画。
鹿南当然对书法没什么研究，但她以前和阿季无话不谈，又因他名字里那个“茗”字，有关茶茗的话题也聊过不少。
阿季，原来喜欢米芾的是你爸爸。
季伯父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从银制盐盒子里取出些盐花来，加进茶釜中：“鹿丫头，听清野说，你和茗风不但高中是同学，小学就同班了？和林丫头也是，初中就是一个班，你们几个还真是缘分匪浅。”
“其实也是玩得好，就约着一起考附中，大家能都考上，确实缘分不浅。”鹿南说道，“季伯父季伯母，我能问下，季茗风当初为什么转学吗？他不是和徐清野在清江一小吗？”
季伯母下意识看了眼正在泡茶的季伯父，神色复杂：“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
鹿南面露疑惑。
季伯母继续说道：“茗风这孩子小时候调皮捣蛋，但还算懂事，但有年暑假，突然就说要转学，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一口咬定不给转学就辍学。”
鹿南：“他自己非要转？”
季伯母点点头：“那段时间，他有些古怪，钢琴课不去了，说好的旅游也不去了。我们闹不清楚他，怕他想一出是一出，就敷衍他说没指标转不了，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教工子女这档事，还直接跑去找他姥爷。就这个执行力，把我和他爸都给吓住了，也明白他是不开玩笑铁了心，就给他办了转学。
“他刚转学那段时间，我们担心得不行，吩咐司机去接他，他不要，中午去给他送饭，他不要，放学了半天半天不回家，等他等到天都黑了，我在家哪里坐得住，忍不住去跟踪他，结果第一天就被他发现了。”
鹿南犹疑道：“是不是他在原来学校出了什么事？”
季伯父取了勺沸腾的水出来，往水中添茶末：“他那段时间性格变化是很大，人变沉默了，爱好也变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吉他，我给他买回家，他也没反应，只闷着头在家锻炼身体打沙包。我们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可给他老师打过电话，也问过清野，大家都很喜欢他，没什么不开心。我们不放心，还带他去了趟医院，也没任何问题。
“最关键，他刚放暑假也是好好的，那段时间人都在家，清野也在，王姨也在，能出什么事？而且我们问过他，反正不图离家近，要不干脆转去国际学校，他不肯，跟被师范附小迷了心窍一样。我当时还纳闷，这怕不是青春期？可十岁就青春叛逆期是不是有点早？”
“反正后面就特有主见，”季伯母轻叹一口气，“儿大不由娘，他忽然之间就成熟懂事了，当大人的失落不适应。那段时间，还要他反过来开解我。”
鹿南心脏周围像被什么掏空了，四周空落落地刮着穿堂风，无理由地慌，她轻声问道：“季伯母，也就是说，你们以前一直住在广恒府，季茗风每天从广恒府走去师范附小上学？”
季伯母点点头：“怎么了鹿南？”
鹿南没有回答，只是问道：“然后他高中时搬到崇禧湾这边？每天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家？”
季伯母：“那怎么可能，那岂不是每天都在路上，哪有时间休息。他高中时，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
鹿南浑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却强作镇定地重复道：“所以，高中三年他一直住在学校附近？”
“对，租了个两室一厅，骑自行车不过五分钟，平时吃住都在那边，节假日才回来。”季伯母说道，“当时我要过去陪读，他心疼他爸一个人在家，最后是王姨过去陪他。”
季伯母又笑着补充道：“其实也说不上陪，就给他回家睡觉留盏灯，他功课紧，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王姨老说那段时间她都闲出毛病了，成天一个人在家无聊透了。对了，还有照片，鹿南，你想看照片吗？我去找找。”
季伯母出门去拿照片，季伯父拿了几只浅腹碗，分了一杯茶给鹿南，鹿南伸手接过，立刻放在茶案上。
风炉上的茶釜发出微响，她的手在桌底下禁不住抖。
不多久，季伯母就抱着几大本相册回来了，堆在桌子上，抽出一本递给鹿南。
林孟桉凑过来一起看，翻开第一页就是季茗风出生时的模样，相册很用心，按时间排好，俩人一张张看过去，似乎在看季茗风的成长史。
照片里依稀是她印象中季茗风的模样，又似乎很是不同，因为到目前为止，她就没看到一张板正的照片，不是做鬼脸吐舌头，就是歪着脑袋比个“耶”，季茗风这幅鬼灵精怪的模样，鹿南现实中从没见过。
看着看着，鹿南“咦”了声。
一直沉默着闷头吃的林孟桉问道：“怎么了？”
鹿南指着照片中的一个人：“这是你们家老徐吧。”
又往前后翻了翻：“几乎都有他。”
季伯母笑道：“那时候，每年寒暑假我们都要出去旅游，都会带上清野一起。”
鹿南：“每年？”
“他五年级之前，”季伯母轻咳了声，“茗风转学之后，就不爱跟我们出去玩了。”
鹿南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
季伯母摇摇头：“不清楚，他就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想好好读书，考华大。等考上华大，想去哪旅游去哪旅游。”
她指了指鹿南面前的一张照片：“这是我们家最后一次出门旅游了。”那语气里，是说不尽的遗憾。
鹿南看着照片，冰天雪地里，一座巨大的冰雕，两个男孩一左一右比着“耶”跳得飞起，季伯父和季伯母站在正中央，笑得开怀。
她又往后翻了一张，一排排的冷杉树，笔直高大，挂满了雪。两个男孩拿着雪球追逐，不知道做了什么，树上的雪簌簌地下，季伯母大笑着往旁边躲。
鹿南的心如同掉下来踩空一般，她心中有种隐隐摸不透的直觉，这照片不对，但她的心只是摔下来扑腾扑腾，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吴老师家，分别时师母跟她说的话：“鹿南，你知道吗？其实你俩彻夜聊天那次，我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我拉季茗风去买早点，路上我问他怎么想的，他告诉我，你俩是小学同学，他从小就喜欢你。他还说，等以后有能力了，他想和你一起出国，两个人一起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
鹿南不懂，不理解。
季茗风那时候明明说的是，要独自出国。
她那么欣喜地告诉他录取结果，他只是在电话冷冷地说，他马上要出国了。
她再追问，他也只是说，要去找他那个老同学。
可如今师母的话，季伯母的话……
哪里出了问题？
窗外雨势渐密，雨丝斜打在回廊上，沙沙作响，像打在鹿南的心里，她手心里都是汗。
沉默片刻，鹿南问道：“季伯母，季茗风考上华大后，有跟你们提过出国的事吗？”
“这事你也知道？”季伯母愕然，“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刚考上心心念念的华大，就闹着辍学，立马要出国吗？”
“什么！”鹿南和林孟桉尖叫出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辍学出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