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宁的哭声在压抑的阳光房里渐渐嘶哑，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趴在轮椅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母亲轮椅投下的、绝望的阴影。
“吱——”
她听到了走廊尽头传来了安全通道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知道谭警官抽完了一根烟，现在是来寻她回去了，毕竟精神病院的探访时间有规定，不允许太长时间打扰病人，一切以病人的精神状态和情绪状态为主。
陆远宁擦了擦眼睛，站起身，转头看向谭警官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平淡的表情。
“谭警官。”
“陆小姐，怎么样，她……情况还稳定吗？”
陆远宁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喃喃自语的女人：“……不是很稳定，毕竟孩子被拐卖之后，她的世界就崩塌了……不过我刚才已经告诉她，茜茜现在一定还活着，我是茜茜的好朋友，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茜茜的。”
谭警官伤感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神神叨叨的女人，也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们警方根据现有的线索，虽然还没有追查到沈茜怡的下落，但是我们一定会尽力审讯每一个涉案人员，争取将所有找到所有被拐卖的孩子。”
老谭笨拙地试图安慰，却深知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谭警官，您当时能站出来调查西乡村，就已经是对我们莫大的帮助，我们每一个被拐卖的孩子，都很感激您。”
陆远宁知道为了办理这案子，谭警官顶了多大的压力，因此，对他的敬佩便更重了几分。
她十分庆幸，当时在酒局上，王姐将谭警官介绍给了她，也正是有了那次的牵线搭桥，才有后面的突破性进展。
这么一说，王姐还真算是她陆远宁的贵人。
就在这时，阳光房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并非医护人员那种匆忙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沉稳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谭警官和陆远宁警觉地抬头望去，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来人正是沈豫川。
只见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神情肃穆，眼神复杂地穿透空间，落在蜷缩在地的陆远宁身上。他的目光扫过轮椅上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林秀芬时，那里面翻涌着深切的痛楚与愧疚，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又被一种坚毅取代。
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小本子。
陆远宁也感觉到了异样，混乱的大脑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来看她的笑话？
毕竟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陆远宁在沈豫川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她总觉得这男人很可怕，随身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远宁……不，” 沈豫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陆小姐。”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唤她，陆远宁听着浑身膈应。
她仍旧是礼貌地对双方进行介绍：“……谭警官，这是和我参加同一个节目的嘉宾，沈豫川……学长，这位是谭警官，也是西乡村人口贩卖案的主办警官。”
两人友好地握手。
“谭警官，久仰大名。”
“哪里哪里，我也在电视上看过您。”
沈豫川表现得云淡风轻，面对警察，也丝毫没有任何惊慌。
就仿佛……月梅公园的抢劫案，不是他做的。
“学长，你今天来这里……”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沈豫川看向了陆远宁。
“我？”陆远宁一愣。
今天，她的行程安排只有老谭知道，就连经纪人萧语寒也不清楚，但是沈豫川，却精确地知道她在什么时间点出现在精神病院，这让她不由得感觉到背后发凉。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她虽然表面上依旧是微笑着的，但是眼底却满是寒意。
她有一种……被别人监视着的感觉，让她浑身不适。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豫川深吸一口气，他轻轻打开手中的皮质小本子，陆远宁看见，在笔记本里面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英武的军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眼神锐利如鹰，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穿着小碎花裙、笑得无比灿烂的小女孩——正是年幼的陆远宁。
“这是……”
陆远宁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小女孩的笑容，那条小碎花裙，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照片上的男人……” 沈豫川的声音如同磐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陆远宁和谭警官的心上，“是沈茜怡的外公，林建东。”
“林建东？”谭警官突然感觉到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陆远宁一愣。
“是……沈茜怡的外公？”
沈豫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错，虽然现在沈茜怡下落不明，但是听说陆小姐你是最后见过茜茜的人，沈茜怡的外公很想见一见你，有些关于外孙女的事情，希望跟你了解一下……”
他说着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老谭听的。
陆远宁也明白了沈豫川的意思。
他……来找她，是因为她的外公，想找她。
她有外公吗？
陆远宁有些恍惚。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的确是存在着这么一个男人的身影，在自己儿时，母亲总会带自己去一个小别墅玩耍，但是具体玩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只是依稀记得那小别墅的小径深幽，旁边的泉水叮咚，小别墅前还有一只边牧看门，每次都和她玩耍。
难道……
那是她的外公家？
沈豫川的目光转向轮椅上的林秀芬，眼中痛色更深：“这位林小姐……是沈茜怡的亲生母亲，也是林建东唯一的女儿，照片里那个小女孩，是沈茜怡小时候……听说，没过多久，沈茜怡就被拐走了，这张照片，也是老人家手中和外孙女唯一有关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震惊得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陆远宁脸上：“他想见一见你。”
最后这句话，像是带着分量。
陆远宁沉默了许久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陆小姐，可以坐我的车，我是开车来的。”
“那你呢？学长，你和林老先生又是什么关系？”陆远宁警惕地看着沈豫川。
沈豫川一笑：“我？我算是林老先生的旧相识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他，这是一位有深度的老先生，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给过我许多建议，也给过我许多帮助，你放心，我是真的想帮助林老先生，没有其他想法。”
这句话明里暗里都在让陆远宁放心。
毕竟自己是在谭警官面前带走她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发生。
陆远宁微微点头，看向了谭警官：“谭警官，那么……我跟我学长去一趟，林老先生很关心自己的外孙女，如果有什么能帮助他找到茜茜的线索，我也很愿意提供。”
“没问题，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也欢迎到警察局找我，现在陵川市公安局全局都将人口贩卖案看做是第一要案在，只要是和受害者有关的线索，我们都会尽力调查。”
老谭显然是没有看出这两人的暗语，他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有些……古怪？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他客套了一下，便离开了。
看着老谭远去的背影，陆远宁的眼眸一下冷了许多：“沈豫川，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我可没有卖药，我是一个小说家。”沈豫川轻声说。
陆远宁看向了沈豫川，眼神满是戒备：“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是真正的陆远宁。”
“我知道，真正的陆远宁已经死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才是茜茜。”
“没错。”
“这个坐在轮椅上精神失常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我知道。”
陆远宁迟疑：“那你……”
“陆小姐，我是真的要带你去见你外公的。”沈豫川平心静气地说，“沈茜怡，其实，我比你还要更早一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什么？”
沈豫川神情一凛，眉宇间染上几分凝重：“不瞒你说，我和殷悦结婚，接近你……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棋。”
沈豫川双手插在口袋里，转头看向了窗外。
“陆小姐……不，应该称呼你为沈茜怡小姐，你的外公，林建东，林老，在你被拐卖后，从未停止过寻找你，实际上，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但对方组织太狡猾，又有地方保护伞，线索屡屡中断……这些年，他承受的痛苦，不比秀芬阿姨少，只是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撑着，直到找到你为止”
“你……你究竟是谁？”
沈豫川抬起头，目光里淬着经年累月的隐忍：“我是林老先生一个老部下的儿子，几年前，当林老收到一条模糊的线索，指向陵川可能存在一个大型人口贩卖网络，而且可能与多年前茜怡被拐的案子有关联时……他找到了我，让我潜入组织，找到沈茜怡。”
……
与此同时，已经走到精神病停车场的谭警官，打开手机，搜了一下“林建东”这三个字。
“奇怪，我就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网页转动了一下，跳出了一个人的简介——
林建东。
军分区副司令员，副师级干部，授予大校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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