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聒噪又幼稚的小学生生活终究在此刻的温暖怀抱中被抚平。我在拥抱中恍然发觉,也许想念真的存在意义。
我曾经想念这个小老太太,想念了很长时间。
孙奶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李竹个去她家吃饭,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玉米糖放在李竹个手上。在李竹个不断犹豫拒绝的态度下,她这才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开。
不多久,楼上一盏橘色调的灯光亮起。那余光分明没有照到李竹个身上,心里却好像也亮起来一盏灯。那光如同奶奶目光一样,李竹个想奶奶一定站在窗口默默守护她。
但这些都只是错觉,李竹个臆想罢了。奶奶不会一直站在窗口看她,我心知肚明。李竹个只是太孤独了,所以努力地抓住生活中的每一点光亮。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然黯淡,路口的大灯“唰”地一下齐齐亮起,吸引了不少飞虫在底下毫无章法地乱撞。
李竹个收起作业,又百无聊赖地用笔尖去逗弄草丛里一碰就缩成个球的西瓜虫。她还没有学习到“鼠妇”的概念,单纯地认为这些“西瓜们”分外可爱。
“竹个!”略微低沉的雄厚男声响起,李竹个欣喜地转身,欢天喜地跑过去。
李竹个还没有他的胸口高,目光仅仅盯着他粗粝的手上拿着的物件。他一只紧紧地握住李竹个的小手,另一只手里则“叮叮当当”响着钥匙清悦的碰撞声。
我终于等到李竹个抬头,看到一个打扮随意的男人。他看上去还年轻,但比我记忆中的那个放风筝的样子却成熟了不少。他的眸色极深,双眼皮褶皱明显,鼻梁高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一个潇洒又多情的人才对。
“爸爸。”我喃喃念道,有一瞬间,我以为我的灵魂在哭泣,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没有和他倾诉,想跳出这个时空和他说。
爸爸,你都不知道,我死了,说不了话也诉说不了委屈。
爸爸嘴角噙着笑,耐心地看着李竹个收拾作业进书包,又随口问她今天在学校学习得如何,有什么新鲜的事情。
李竹个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的脚步,我却摸上自己的单眼皮杏眼,忽然生出些许疑惑。
然而我的身体已经跟着他回到原先敲门的家门前,爸爸拿出一串钥匙,在里面翻找家门钥匙开锁。
我在等待开门的时候眼尖地发现那木门上还刻着几个小字——李sb去死。
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心中冒出一股怒火,恶毒地生出对刻字人的无边怨憎。
不只是我,过去的李竹个同样注意到了。
“爸爸,李sb是谁?”
“小孩子家家不要说脏话!”
“那这个是谁刻的?”李竹个还不能很清晰地理解sb的含义,但是她隐隐知道了一点,于是撅着嘴气呼呼地问道。
“因为有一些人他们不懂事,就喜欢拿着刀在别人家门口乱划,竹个你不要学。你说以后是不是要懂事,不能这样做呀?”爸爸十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李竹个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表示非常懂事,绝不会和这些人一样。
她不再深究那刻字背后的故事,所以她不会知道,作为财务会计的爸爸也曾经被人拿捏威胁过。而这些烂在岁月里的芝麻小事,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眼前。
李竹个是一个被人保护得非常好的小孩,我几乎快要不认识自己。
穿过一层铁门,又是一层木门,才看到这个家的全貌。
一条长长的甬道依次穿过卫生间、厨房、客厅、卧室、书房,到尽头有一块极其不规则形状的镜子用铁钉勉勉强强挂着墙上。
那本来是落地镜,但是被李竹个打碎。于是就提出用其中最大的碎片钉在墙上的馊主意,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块丑陋的“海胆”镜。
客厅的沙发上有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狗,随意地躺在沙发里,周围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和日用品,种类繁多却又摆放得井井有条。
李竹个自觉地走到书房继续开始写作业。
……
好吧,其实李竹个在发呆。
没错,她就是在发呆,仅仅是看着书桌前的砚台发呆。砚台缺了半个角,李竹个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终于,李竹个停止了发呆,她有了新的动作,悄悄顺着缺角撬开了砚台的盖子,拿保温杯里的水倒进去一点点,满意地看到水被一点点晕染成墨黑的状态。
然后她的目光转上了挂着墙上落了灰的毛笔。
她对一切没有见识过的新事物都感兴趣,譬如开始对墙上挂着的那只快成古董的毛笔下手。但鉴于她刚刚写作业时鬼画符一样的字迹,我矛盾地想,要是真写出字来岂不更比甲骨文更难认。
最终李竹个没能写出鬼画符的毛笔字,因为我听见铁门又一次被打开的声音。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似乎在说:“这个镜子也蛮有艺术感的嘛!”
李竹个顾不得话里的内容,她惊惶失措地将一切都回复原样,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堪堪将盖子盖回原位,一个清甜得像夏天里沾满了白砂糖的西红柿声音突然打开了书房的门,充满活力地出现在门口:
“李竹个!个个,妈妈回来了!”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无数声音喊李竹个的梦境,妈妈的声音和梦中无数个叫我的声音中的一个重合。
我的心口微微发烫,带着思念的颤栗。
李竹个的欣喜还是打败了惊慌,瞪大了眼睛抬头去望,一个娇俏的女人烫着夸张的栗子卷发型,手里拿着一大包花花绿绿的包装袋。
她有着一张单眼皮杏眼瓜子脸,眼窝比我更深邃一些,也更狭长一些。
——她的长相几乎有80%的相似度,仿佛是世界上另一个成熟般的我。
鉴定完毕,亲妈无疑。
我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确实在自己的回忆中,并倒吸一口凉气:这强大的基因原来在这。
那边我的亲妈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出中:
“你不是喜欢买藕粉吃吗?我今天在超市里买了藕粉我们可以自己做地吃啦!就不用去买食堂卖的,想吃多少我给你做多少。”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脚不停歇地拿杯子跃跃欲试。
……
10分钟后,我看着乳白色的藕粉觉得哪里好像出了问题。
这好像…没熟吧?
可是李竹个似乎没有察觉,毫无顾忌更毫无防备地吃了一大半。
还有一半则是因为中途妈妈也想吃一口,继而发现了没有熟的奇怪口感直接帮李竹个倒掉了。
“下次妈妈再研究一下做给你吃,你没有发现没熟吗?”
“没有啊妈妈,挺好吃的,倒掉好可惜的。”李竹个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多饿才会说这种鬼话。
大概是吃了藕粉后和妈妈之间的距离更亲近了些,李竹个凑到母亲胳膊边,开口试探性问道:“妈妈,孙奶奶问我去不去她家写作业,我以后可以去她家写作业吗?”
“奶奶年纪大了,你不要去别人家里打扰别人。任何人要你去他们家你都不要去,你又没手机,联系不了妈妈,到时候我们都找不到你。你就在下面写作业等我们回来不是很好吗?”妈妈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一点也不好,李竹个讨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下面写作业的时光,好像世界寂寥得要吞没了她。
李竹个是个不喜欢孤独的人,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种感受。所以她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别人都有钥匙我没有。”
“你忘了你之前拿到钥匙的第一天就拿着甩进了池塘里,害得我连夜换锁。你天天丢三落四,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以后再给你啊。”妈妈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嘴角的笑容攸然放下。
“那我可以去孙奶奶家吗?”
“不可以,孙奶奶年纪大了,你去人家家里捣什么乱?上次你去那个什么丁同学家,爸妈找了你三个小时,差一点就报警了你忘了吗?你要听话知道吗?”
李竹个觉得自己好像做不到听话这个最高级的称赞,她撅着嘴没有回应。妈妈也冷了脸,故意没和她搭话。
好在李竹个也不喜欢冷场,没多久就忘了这茬重新和妈妈搭话。
……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我在人间的第一天终于快要过去。
9点不到就被爸爸催着上床睡觉的李竹个睁着眼,还想要白天更加长一些才好。长到可以让她一直陪着爸爸绕着公园散步,长到她可以把动画片看完。
李竹个看着屋外皎洁的月光迟迟不肯闭眼,内心深处的我则回忆着爸妈的相关记忆。
爸爸妈妈,我的鸡皮疙瘩又陡然立起,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害怕。
26岁的李竹个的爸妈会在哪里?会伤心还是难过,会怎样生活,会想念我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我会选择忘记他们呢?突然有一种很辛酸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这是属于10岁的李竹个还是属于26岁的我。
或许内心深处,我还是想一直是当初那个孩子,那个永远可以忘记忧愁,永远可以活蹦乱跳的李竹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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