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8】
清明节过去不久，万物复苏，油菜花的金色花海生机盎然，它们热情地绽放着，竭力享受春天的尾声。
几天前，李竹个在这滴滴答答的天气里祭祖。
那天，她看奶奶在姑姑的坟头前站了许久。奶奶不言不语，像是在与石碑比谁是木头人。
而窥探过去的我看见仿佛瞬间苍老的奶奶，也不由得伤感，这里会是我最终的归宿吗？
到那时，奶奶也会来看我吗？我又该如何叫她不伤心呢？
他们将坟头的杂草清理干净，插上新鲜的假花，将碑石擦得油亮，在前面点燃小小的蜡烛，最后砍掉坟前遮住天空的树，蹲在坟前烧纸，听他们说：“祖宗保佑，希望个个平安健康，学业进步，事业有成。”
李竹个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在他们磕头的时候却悄悄抬起眼探出头仔细看着碑文上复杂的繁体字，心里想：
【哪个祖宗？保佑这么长远的吗？骗人吧？】
我：“……”
其他的不知道，但就单平安健康这一点来说肯定是不准的。我是一只孤孤单单的鬼，连这些年年为他们扫墓的家人也没有看见。
我蓦然想起那个“以花为祭”张月立，还有那一朵朵绽放的粉蓝色的小花，像是一颗颗自由的星星。
虽然保佑是假的，但是这些祈愿也许有一天，真的会传到想要的人耳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言归正传，清明过后，雨却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今天又是上学的日子，天气丝毫没有转晴的意思，李竹个穿着又高又厚的绿色胶鞋打着绿色小伞在雨中艰难前行。
李竹个最讨厌上学的下雨天，鞋子会进水把里面的袜子打湿。回南天哪哪都是潮湿的，稍不留神就沾了一手水，乌云蔽日，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一群小孩在水坑里玩水。他们看上去只有一、二年级的样子，踩着，跳着，丝毫不用考虑肮脏的水坑。
但如今李竹个即将六年级了，没有哪个五六年级的大孩子会在水坑里踩水。她给自己划了一条界线，将自己和他们划分开，无法和他们一起在水坑里跑跑跳跳，滚一身泥。
当然我是不太理解的，大人不也只是长大了的小孩，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大人一样诸多克制？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个疯子的缘故。
疯子？
我呆了一秒，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骂自己。
这是李竹个所期待的长大第一次让她心底泛起后知后觉的感伤。她不喜欢这样的伤感，于是悲愤之下心血来潮，在Q-Q记录里写下一首胡诌的字句拼凑起来的诗歌来纪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我给自己这一行为下的定论是——太年轻了，纯属闲得慌。
诗词协会会长的爷爷第一个评论了她。
：后面部分修改为“我长大了，但童心未泯。往事悠悠，无法复返。我应该告别童年，开启新的人生”，希望修改后再发表。
李竹个想，哪有什么新的人生，我就是想踩个水。
她被爸爸强行拉着坐下改完，皱着眉头撅着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仍然还是乖乖照做。
此后很多年，李竹个再也没有写过所谓的“诗歌”，没人知道原因。
如今我死了，带着莫名的怨念满不在意地嘲笑那时的自己，指出她心里无法言明的不满是什么——那是我最亲爱的人一点点亲手泯灭属于“我”的情感与风格。
只是因为人们需要一个积极活泼，乐观向上的李竹个，而不是一个看到别人踩水坑都会黯然神伤的李竹个。
李竹个为了至亲之人想要的模样，被随意揉捏，无法反抗。
也不知道人们是否会想起自己养孩子的初衷是什么，但我想如果我真的如此不幸，年纪轻轻就为人父母，我大概会希望我的孩子可以辨真假，懂爱恨，知是非，活得健康又快乐就好。
好在李竹个并不能发现这些，她想不了这些长远的打算。准确来说，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基本上不会滞留超过24小时，甚至能做到转瞬即忘。所以她依旧活得没心没肺，自由自在。
李竹个现在心心念念的是：【两周后周甜的生日送什么给她好呢？】
她思来想去，最终却选择买一条一块的红领巾送给周甜。她其实更想送一沓的，但是又实在是不想在热闹的早上当街狂啃北京方便面了。
我：“……这是什么奇怪的脑回路？”
我觉得我有必要收回之前的话，小学生的心思是很好猜，但是实在很难懂。
哪怕这个小学生就是我自己。
李竹个给出的理由是每周一升旗的时候，周甜总是戴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五毛红领巾。她家其实小有资产，上次下雪没带手套后，一口气买了七副不同款式的手套换着戴。李竹个想了想，似乎只有这里是缺乏的了。
在李竹个眼里，那并不是五毛和一块的区别，那是质的飞跃。
五毛红领巾质地粗糙，像是薄薄的塑料。
一元红领巾质地柔软，像是厚厚的棉布。
李竹个料定周甜会喜欢的。
这熟悉的flag总给人不好的回忆。
我在心中无奈地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不喜欢戴红领巾，但是迫于学校的逼威，随便应付应付而已。
于是在这天清晨，李竹个早早地拉着周甜一路走到学校附近学区房的一处喷泉——这是李竹个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基地。
周甜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催着李竹个离开。李竹个仍然在嬉皮笑脸和她说：“再等一分钟，有惊喜，真的信我！”
【再过一分钟，喷泉马上就要开始喷水了。】
周甜在喷泉周围走了半圈，眉毛都拧成了疙瘩。忽然她又看了看水池中平静无澜的水面，好似惊奇地说道：“哇，你看里面有什么！”
这回轮到李竹个吃惊了，她又没有在里面藏什么惊喜，除了水还能有什么？
动画片上头的李竹个脑中闪过无数迪迦奥特曼的身影，疑惑不解地看着周甜。
周甜笑得很甜，她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像风里纤柔的菟丝子，要悉心照顾才行。用一贯温柔又不可置疑的语气说：“你来这看就能看到了。”
李竹个不明所以，乖乖站到她所指的位置往里面看。
“没有啊…”李竹个话未说完，身后被轻轻一推。她伸出腿试图稳定住平衡，整个人就一步踏进了水池中。
“哈哈哈哈哈！”
水池底部与外面有些高度差，李竹个这一脚下去溅起不小的水花。
李竹个莫名其妙想起之前梦寐以求的踏水愿望。
我：“可不兴这么实现的啊！”
李竹个回头瞪着周甜，看见她笑得更加甜美的脸庞，刚想骂她，又想起来周甜今天生日。
李竹个：【可恶，寿星最大，不能骂不能骂。】
李竹个掏出口袋里的红领巾有些不情愿地祝福道：“周甜，祝你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喷泉陡然向上喷出水柱，精准地淋到李竹个的裤子。
周甜笑了一会，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她问：“你不生气吗？”
李竹个闷闷不乐地回答她：“生气啊，可是你今天过生日诶，算是有特权可以用。”
她看着李竹个，向后退了退，没有接过李竹个的“礼物”，忽然转身跑了。
那眼神有太多李竹个读不懂的情绪，厌恶、不解和几分嫉妒。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小小一个孩子会有那么多情绪掺杂其中，去嫉妒李竹个这样傻乎乎又不聪明的人。
李竹个不知为何没有叫住她，只是看着她越来越远，脸上还挂着刚刚真心但是不情愿的笑容。
“呱呱！”
水池之中，竟然有一只青蛙，青皮大口，在边缘徘徊，却始终跳不出这水池。
也许这就是周甜说的东西吧，李竹个想。
【可是她为什么要推我下来呢？】李竹个还是不明白。
*
最后李竹个被一个工作人员拉了起来，他严肃地批评她不要乱玩，水池漏电就完蛋了。
李竹个心想水池还会漏电，那可真不靠谱。
我听着自己的心声越想越气，有一种被挫败的无力感。
李竹个的鞋子兜满了水，她把水倒掉，又拧了拧裤腿，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等水稍干。
四月的天气变得很快，如今旭日初升，并不觉寒冷。
李竹个静静地看天边云卷云舒，周围人来人往，听远处汽车鸣笛，人声喧杂，她甚至有些闲得慌。
我还有些羡慕这样的时刻，我记忆里，日后的自己好像总是很忙很累，少有这样宁静的时刻。
但李竹个心中仍然有些难过：【我自己都没有用过一块的红领巾。】
她的难过很快被打断。
许毅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李竹个，他从她身后突然侧出一个头来，叹口气说：“还真是你啊。”顿了顿又十分无奈地问道：“你怎么……裤子都湿了？”
李竹个吓了一跳，将裤腿拧得更加用力，死要面子活受罪撒谎道：“我就喜欢玩水怎么了？”
他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李竹个“啊”的一声站起来，顾不得什么潮湿的裤子，冲学校跑去。
许毅很快追上来，一边跑也不忘讽刺道：“你玩水玩到迟到？”
眼看着马上要到教室，李竹个不知怎么地又冒出一句：“今天周甜生日，你记得帮我和她说生日快乐。”
许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如果我能听见他的心声，我猜那一定是：她神经病又犯了吧？
所以李竹个说出这话时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下午上学的时候我在楼梯间听见他对周甜漫不经意地说道：“生日快乐。”
周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许毅却已经直接走过，根本没有管她是什么神情。
很多事情都会停止在你认为最好的时刻，这也是李竹个认识周甜的第三年，却也是最后一年祝她生日快乐。
原来所谓朋友情谊，不过如此。我灰心丧气地想。未来我还有很多朋友，至少还有张月立呢，我勉强安慰道。
李竹个第一次和爸爸理直气壮地提出：“我要玩电脑。”
爸爸惊讶：“开始今天不是周末诶？！”
李竹个：“但是我是写诗诶。”
李竹个：“超酷的诶！”
爸爸：“期待！”
###
《雨中童年》：
重回曾经的花坛小路
好像我还是想爬上那颗翠绿的大树
好像我还是想踩一踩阴沟里的清水
可那个冒着雨也玩地兴高采烈的我
那个每日傻傻大笑的我
已然离去
所有过往埋于往日
而迎接我的
却是即将踏入十二岁的青春年华
###
爸爸：“真棒啊我女儿！”
我：“往事不堪回首毁灭吧！！！”
后来的爸爸：“你为什么不写诗了？”
我：“爸爸我们都不能做自己，还有什么好写的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青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