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进黑暗,身边都是光明之子,于是学会了希望,偏偏忘记了希望本身就是伴随绝望而生。
——《李竹个的光阴回溯记事》
即便对自己有一定的认知,我仍然还是被李竹个这惨淡的成绩给打趴了。
认知和定位是不一样,认知主要依靠自己认识,而定位往往受他人影响,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只能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却够不着那永远高一筹的定位。
没有达到那高高在上的定位,结局不是打便是骂,不是谣言便是非议。
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有无数股无形的压力压弯了李竹个笔直的脊梁。她费力地挺直了背,还是没能坚持,迅速地佝了下去。
李竹个自暴自弃地捶着自己的腰,微微颤抖着,害怕着未知的前路。
她害怕父母失望的眼神和尖锐的责怪。更害怕自己无能为力的保证。
好在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人注意到李竹个奇怪的走姿。李竹个目光虚无地看向后方,目光中一个娇小身影忽然清晰。
李静?我怀疑李竹个眼睛瞎了。
我顺着自己的目光看过去,还真的是李静。当初可爱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少了几分稚嫩可爱。她一副公主切的发型,抱着一只兔子娃娃,身旁还有一个男孩的身影。
田...田忻宇???
很多年不见,田忻宇的脸竟然不曾改变。
这委实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词,因为他的身高体重随之变化,整个人已经不如小时候那样精致,一张娃娃脸配上彪悍的身材显得很是违和。
可李竹个佝偻得更狠了些,像一个蜷起来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等两人依偎着走过,才慢慢继续走着。
她呵地轻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一种很深的悲哀。
她好像在刻意地躲着他们?
为什么?怕他们知道自己考得很烂?
每当以为自己已经回到旧日的时光中,可常常,恰如这时,我又觉得好像缺了一点什么,我也看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我只觉得,看到他们似乎不是一件令李竹个开心的事情。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乌云就翻滚着蓄势而来。人群加快了步伐,只剩下李竹个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她慢悠悠的,不慌不忙,像是在享受走路的乐趣。
好吧,那只是她的自我感觉。身旁有跑过的人,看了一眼雨中的小姑娘,喃喃着又学傻了一个。
小区楼下,李竹个踌躇着不敢踏进大门。大雨点点滴滴地落下来,一点点下大,变成倾盆大雨泼下。李竹个反而从避雨的地方一步跨出去,淋着雨,借助这场盛大的雨宴,将隐忍的微弱哭声也隐藏在其中。
李竹个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隐隐还伴随着雷声,雨珠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她自觉笔直地跪在门口的脚垫上,一言不发。
我甚至可以听见屋内妈妈焦急的抱怨声:
“这死小孩这么还不回家?死哪去了!”
“她没带伞吗?我不说她就不带是吧?”
“几点了?还在拖堂?”
李竹个仍然沉默不语,好像整个世界忽然之间离她远了许多,虚幻得让人不真实。
“嘎吱—”
门突然被打开,妈妈一脸怒容气势汹汹地准备出门,手里拿着一把纯黑色大伞。
她低头看到李竹个,精致的妆容有些扭曲错愕。但反应速度极快,拿起那把大伞便往李竹个身上抽去:
“我让你在门口不说话!”
“哑巴了是吧?”
“老娘还以为你被困在学校...”
李竹个仍然不说话,平静地挨打。
她打累了,停下来,用伞尖抵住李竹个的肩膀问道:“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李竹个终于开口,淡淡的语气中带了一丝疑惑:“你说过——要是下次物理还不及格我就跪在门口不准回家。”
妈妈猛地打向她的胳膊,李竹个不防备,顺势倒到右边,又倔强地爬起来跪好。
妈妈又乱打了一通,像是气极,说道:“好啊好啊...你真听话,那我告诉你今天你就跪在这里别回家了。”
李竹个不接话,她心里也从没有把这里当家。
我也不说话,总归是李竹个的人生,我根本无能为力。
大概是过了很久,跪得脚发麻的酸,身上被打的地方也传来火辣辣的疼,李竹个却仍然无动于衷时,门又开了。
妈妈面无表情地说:“进来吃饭。”
李竹个分毫未动,甚至跪得更标准一些,她混乱的脑子清晰地执行一条程序:
【今天不能回家。】
妈妈又气急败坏地抓着李竹个的衣领,将她揪进家门。她一边扯一边愤愤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考试考得稀烂,还有资格给老子甩脸色是吧!白眼狼!窝囊废!小婊|子!”
她大概是气急了,什么词都往外乱蹦。
李竹个却在心里无所谓地想,对啊,我确实是一个不中用的窝囊废。
可妈妈却为了这样不中用的窝囊废特地去见了丁老师,李竹个在办公室门外悄悄地看,妈妈低三下四地恳求着什么,完全没有打自己时的气势。
李竹个不喜欢这样的妈妈,可是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妈妈让她没有被“下放”进普通班,反而是到了年级第二好的实验班中。
我却感到可悲,人再差其实都并不要紧,可一旦周围人对你的期望高于你本身的能力时,那才是真正可悲。
就比如现在的李竹个。厌恶自己又无法改变自己的李竹个。从来没有哪一刻李竹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她想也许她死了,妈妈才会高兴。
新同桌是一个白白瘦瘦的男生,他笑起来眼睛像一条线,拿着眉笔认真给自己画眉。
男人画眉,给李竹个心中留下深刻的冲击,她摸着自己不施粉黛的素颜,感到新奇。
我则疑惑地瞅着他,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放下眉笔,弯眉打招呼道:“你好,我叫程时,本来是普通三班的,你呢?”
只见李竹个小心地回应道:“我是李竹个,原先...”
李竹个咬了咬牙,似乎带着些羞愧,没有说下去。好在程时也没有深究,继续道:“反正今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估计等新班头来说几句就差不多了,我们先聊聊吧。”
李竹个皱皱眉,说道:“聊什么?”
程时一边说着聊什么都行一边已经掏出个苹果手机,手机又笨重又小巧,他指着里面的人说道:“你看他,言言,是不是很可爱。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他之前是在农村拍...”
我看着手机里的人,愣住,终于知道那股熟悉的气质从何而来。
吴言?他竟然真的是网红?
但李竹个并不认识他,她已经和社会脱节很久了,很少会关注娱乐方面的新闻。于是她草草地过了一眼,委婉地说道:“上课期间不是不能带手机吗?”
程时不满意地收回手机,颇为负气道:“又不给老师看...你难道没有带过手机来学校?”
不擅长撒谎的李竹个语塞,她带过,但没有流量无法上网,只是为了给一个人发信息。
顿了顿,李竹个决定换个话题说道:“你和他很像,长得。”
程时又满意起来,骄傲地说:“那当然了,就是和他长得像我才粉他的,他说了,我们这种类型的就是这样贱贱的帅。”
神·贱贱的帅。
我笑得快吐了,在回溯记事本本上给吴言记上,张牙舞爪地想要回去告诉他,想了想又全部划掉。
算了,这些都已是他所厌恶的人间过往了。
果然,新的班主任江东流进来后,用了整个晚自习的时间讨论这个重组班级的意义。
意义这种东西,是人赋予的,只有在人需要意义时才有作用。
换句话说,现在和李竹个扯意义就是废话。她不需要意义,因为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像老师说的那样逆风翻盘。
对自己太了解,以至于这些激励人心的话也显得更加讽刺。
一直讲到整个学校都静悄悄,只有实验班还亮着灯,江东流最后掷地有声总结道:
“今天就讲到这里了,你们都记住我说的,我们班就是为了挑战清北班的那群尖子生,让他们意识到努力是王道,优胜劣汰才是自然法则!你们能做到也必须做到,我们一起加油!”
班里瞬间炸开了锅,疯狂向外冲去,推推搡搡间出门的李竹个立即就看见昏昏欲睡的月立倚靠在走廊边。
李竹个:“你怎么在这?”
月立清醒了些:“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李竹个发出短促的疑惑声:“啊?”
微凉的晚风将月立的长发吹起,她与着急向前的人群格格不入,她补充说:“想什么呢,一个小区。听说住在这边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也就搬过来了。”
李竹个嘴角微微勾起:“行吧,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陪你走一段路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夏日漫漫黑夜,有人陪伴倒也不算孤单。
*
翌日早自习的时候,李竹个一如既往地昏昏欲睡,偶然瞥见窗口似乎有黑影晃动。
吓得李竹个强行清醒过来,装模作样地大声读起手边的书。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过了很久那身影也不曾离去,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李竹个试探性地打开一条缝,抬眼便对上一双痞里痞气的狗狗眼。
“章叁?”
“嗯。”
“你...”
“小声一点,我是罚站的。”
李竹个压低了声音,虚虚地用气音问道:“你罚站这么站到我们班来了?”
章叁嘴角上扬,没有回答。
窗外,他拿着英语课本背起课文;窗内,李竹个拿着语文课本背着古诗词。
不久我听见夏老师的大嗓门:“章叁!我是让你在门口罚站,不是让你去隔壁门口罚站!隔壁有金子吗?啊?”
那声音气急败坏,又带了丝无可奈何。
章叁不慌不忙地走回去,他若有其事地辩解道:“哦,这边阳光好,背得快一点。”
那干净透亮的少年音,让人好像通感地尝到了早熟的杏子味道,皮是苦的,肉是甜的,偏偏核附近又微微带些酸。
程时撞了撞李竹个的肩膀,把她的意识撞回神,挤眉弄眼示意道:“清北班的叁神,他喜欢你吧?”
李竹个愣住很久没有答话,脸却红透。
那是少年坦诚炽烈的喜欢,轰轰烈烈,不加掩饰。
那也是我刻意遗忘的欢喜,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愿忘却这片刻的心动。
他身上带着光,让李竹个情不自禁地想抓住,可她又惧怕,这样活在光里的人,怎么会喜欢我。
我想,李竹个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便能清晰地能够看透很多事情,例如这段感情注定不会长久。喜欢一个人可真是——一件说不出好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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