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沧海岸边。
今日的风更大了些,天空也阴沉沉的。杜陵山的白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沧海和灰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此时已经接近申时三刻,仍然不见小翠的踪影。
杜陵山此时没有精力去关心周围的景象,全心全意地望着随时出现的人影。他等得太过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沧海像活物一般涌动了一下,那一点小变化从他的大脑表面平滑地溜了过去。
“小翠怎么还不来?”他咬着嘴唇在岸边来回踱步,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杜陵山心中的不祥愈演愈烈,终于浓厚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他一把捉住方浮的袖子,急促道:“小翠还没来,我们得去找她。”
所幸海古镇虽不算小,但是人不多,并且镇民大多时代居住在此,基本上都认识。杜陵山很快打听到了小翠的家在哪,他心里慌得很,即刻要方浮御剑将自己带了过去。
镇民说小翠住在靠近镇子边缘的地方,是一间不大的砖瓦房,盖得有些粗糙,与镇中心的精致的房屋分外不同,很好辨认。
这对兄妹是外地来的孤儿,靠着邻里街坊一口米一口粥养大。去年才将将在这不大的空地上盖了房子,房子虽小但也收拾得整齐。
可在杜陵山眼前的却是一间塌了半边、完全住不了人的小屋。门虚掩着,上半截从门框上脱落下来,摇摇欲坠,终于在杜陵山风一样刮进房中时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方浮没有跟进去,只见杜陵山风风火火地冲进去,眨眼间脚步虚浮地踉跄出来,扶着院中的一根鱼竿干呕。
浓厚的血气从大敞的房门飘了出来,方浮向房内投去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屋内是小翠残破的尸体,她的下半身都碎了,鲜红的肉块溅满了整个房间,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半人多高的“东西”,那个东西干瘪下去,像一支巨大的枯枝,浸没在小翠的血里。
虽然形状诡异,杜陵山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是小翠的哥哥。
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刚进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杜陵山大脑空白一片,比意识更先回笼的是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想跑,想马上离开这,但是他双腿一阵发软,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屋外大吐特吐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视觉嗅觉像是刚恢复般,才闻到房内涌出鲜血的味道。这是杜陵山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死亡。
他十分不能接受,明明昨日还好好的姑娘,今日便毫无征兆得死在屋内;自己好不容易保住的一条命,只不过是一个晚上就没了;小翠姑娘临走还跟自己挥手告别,结果今日就……
隐雀门不是说过,他们布置好了阵法,他们不是说在各家各户都贴了符咒,他们不是说只要晚上不出门就不会有事吗!
杜陵山脑子里混乱一片,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穿越前的、穿越后的、小翠的尸体还有最终角逐的游戏页面,这些画面不断在他脑中啸叫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平息。
干呕渐渐止住,但杜陵山的身体仍非常难受。他抓住方浮伸过来的手臂,活人的肌肤触感告诉他自己尚在人间。杜陵山抓得很紧,像是抓着这世间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杜陵山眼角猩红,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他觉得自己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只一个抬头的动作就费力极了。
他盯着方浮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艰难:“阿浮帮我给小翠收尸吧,虽说只是萍水相逢,但认识一场……”他哽了一下,压着嗓子里的颤抖继续说,“总归不能让她这么不体面的走。”
“我,我去沧海看一看。”说完,杜陵山逃也似的离开了。
杜陵山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千万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交织,最后只剩下一句——为什么被选中的偏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我点进了哪个网站,为什么偏偏又是我来参加最终角逐?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大学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也许——也许他昨天就跟小翠一起去沧海边看一看,今天她便不会死,也许他昨日坚持把小翠送回去,也许他再仔细一点……
杜陵山握紧了腰间的灵剑,粗糙的剑柄在手心的挤压下刻下印记,他一步一步向着海边走去。
天更黑了些,狂风呼啸,将远方大团大团乌云催到了海古镇上方。镇民见天色不好,纷纷收拾东西往家赶,只杜陵山一个逆着人群而行。
在昏黄灰暗的天色下,沧海显得更加诡异莫测。
杜陵山沿着海岸线一寸一寸仔细观察,试图找出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
变故发生在海里。
沧海中扎出极细的丝线来,那细丝深红似血。一触碰到海岸,便软了下来,贴在地面上不断向外扩张、蠕动,像是一只身条极长、行动灵活的水蛇。
那细丝碰到杜陵山的脚踝时,兴奋地亮了一下,随后便绕在杜陵山脚踝,顺着他的身体一圈一圈往上缠。
杜陵山起初只感受到脚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直到那丝线向上绕了三四圈,他才猛地拔剑向它砍去。
“铿。”
那丝线看着柔软且韧,与灵剑接触时却发出了金戈相撞之声,杜陵山手腕一震,发觉这细丝坚硬无比,灵剑一时间斩不断。
杜陵山手腕一翻,从储物袋中召出几张符,冲着地上的细丝甩了过去。
接触到符纸,细丝明显一抖,向后退了半寸,随即往上拱动一下,仿若蟒蛇吞吃猎物的动作。还未等杜陵山反应,那细丝便以快过先前数倍的动作,猛地向杜陵山袭去,迅速将他裹了起来,拖进了沧海里。
沧海的水冷得刺骨,杜陵山一落水便被冻了个彻底,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变成了冰凌。
细丝甫一浸没入海中,就变得透明起来,与海水完全融为一体。
在杜陵山身上的细丝渐渐缠上了他的脖子,并且不断向内收缩,勒紧。
这下是真的要死,杜陵山大脑一片茫茫,只能凭借着自己求生的本能摸索到细丝,握着它使劲向下拖。
他调动不了任何灵力,但即使召来灵剑,一时也拿这些细丝没办法,只能肉身与这跟龙筋一样硬的细丝纠缠。
就在杜陵山快要绝望之时,眼前突然浮起一个发光的球体——是方浮给他的那颗避水珠。
浅蓝的珠子在他眼前一晃,映出了幽黑海底的一把暗红纺锤,那些隐藏在海水中的细丝终于显形,就是从那纺锤上出来的。
杜陵山连忙召灵剑向那纺锤中心刺去,竟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刺中了,暗红纺锤宛如活物般猛烈收缩,缠在他身上的细丝也随之松懈。
他要的便是这一刻,杜陵山一缩身,又奋力向上一挣,那细丝果然被他挣开。
不妙的是,避水珠不见了,细丝也隐隐有反扑之势。
还没等杜陵山从储物袋中拿出另一颗避水珠,海水忽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一时间,他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都灌满了咸湿的海水,四肢变得僵硬,控制不住地向下沉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拽住了他。
是方浮。
他敛了小翠兄妹二人的尸骨之后便向沧海来了,他的脚程自然比杜陵山快些。几乎是与杜陵山同时到了岸边,一靠近沧海,便感受到了比昨日更加强烈的鬼气。
紧接着就是杜陵山落海的扑通声,方浮瞬间移动到了杜陵山落海的地方,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修为之高如他,沧海本应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他还是在跳入水时感受到了切实的凉意。
方浮觉得自己并不是跳入了海中,而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他的周围是坚硬的、不知名的物体,就像是处在一块万年不会融化的坚冰中一样,此刻人也非人、物也非物。
就在这一瞬间,有无数画面和声音涌入脑内,又快速地划出体内,顷刻间像是经历了千年万年,但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浮的神识只抓住了一个声音的尾巴。
“对不起……我骗了你……”
当方浮能看清周围的时候,顾不得在脑海中回荡的略带哽咽的余音,他的眼中只有不断向下坠落的杜陵山。
杜陵山一开始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甚至都没想起来念主仆咒,幸好方浮在他彻底掉在海底之前拉住了他。但他觉得自己肺里的氧气马上就要告罄了,他想让方浮把避水珠给他,微微张开嘴只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救命……
他真的要喘不过来气了。在一片朦胧中,杜陵山只能看到在黢黑的沧海里周身像在发着光一样的方浮。
杜陵山的唇上突然贴上来一个温软的物体。
原来方浮的唇也是热的,在昏过去的最后一秒,杜陵山想道。
等会,他的初吻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