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立刻降落,而是驾驭着巨鸦在镖局上空盘旋了三圈,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将院落、巷道乃至邻近屋顶的阴影都细细梳理了一遍。
确认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唯有书房窗棂透出的一抹微弱烛火,显示着有人在等待。
他轻拉缰绳,巨鸦双翅微敛,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羽毛,轻盈地落在院子中间,那庞大的身躯触地时,竟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霍去病翻身而下,足尖点地,身姿依旧挺拔,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尚未完全敛去的、属于苍穹的疏阔之气,以及眉宇间难掩的疲惫。
高空的烈风与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便是以他的体魄,也并非全无代价。
他抬手,轻轻抚过巨鸦的脖颈,感受着羽毛下那澎湃的力量,心中已有了计较:“此禽可为奇兵,然心性暴烈,非临危不可轻用。”
巨鸦在他掌下发出“咕噜”一声,似乎颇为受用。黑光一闪,随即再次缩小至母鸡大小。
那黑豆眼依然懵懂地眨着,显然,它还不能适应突然地变大、变小。
他这才转身,推开书房的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温暖的烛光与室外清冷的月光在此刻交汇。
林卓正在收拾今天新买的鞋袜,整理出来,明天有太阳就给洗了。
听见门响,她蹭一下蹿过去,盯着进来的人。
只见霍去病将肩上那沉甸甸的布袋卸下,随意地放在八仙桌上,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可见其分量。
“给你的。”他语气平淡,仿佛放下的只是一袋寻常干粮。
林卓好奇地凑过去,解开系口的绳子,往里一瞧——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妈呀!金子!满满一袋的金条!在昏暗的房间里,它们自身都在发光,厚重、沉实,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让人心安的光泽。
这大半袋规整的“小黄鱼”中,还混杂着几条做工格外精巧、体型也明显小了一圈的金鱼,鱼鳞和尾巴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在灯火下闪着诱人小巧的光泽。
“我的……老天爷……”林卓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她这辈子,不,连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去抱那袋子,猛地一用力——袋子居然只是晃了晃,没提起来。
太沉了!
提不动,那我闻闻吧,她把脸凑到袋子里,只闻见一股面粉的味道,好吧,这是装面粉的口袋。
她眼中金光灿灿,脑海中也是金灿灿的一片,发财了!发财了!我的,都是给我的!
搬不动,干脆俯下身,用整个上半身环抱住那袋金子,脸颊贴在金条上,眼神迷离,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满足的哼哼声,像一只找到了大松果、恨不得立刻钻进洞里的小松鼠。
霍去病看林卓这痴迷的样,嘴角弯了起来,这便是忘了要飞的事了?
大黄不紧不慢地溜达进来,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勤奋鸟”——大乌鸦。
它瞧见林卓抱着布袋子一脸痴迷的样子,轻巧地跳上桌子凑过去,抽着鼻子闻闻,大眼睛好奇地瞧着林卓莫名地亢奋。
霍去病站在一旁,看着她这恨不得与金袋融为一体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这些金子,需做分配。一半留你自用,另一半,一半留在天津充作经费,另一半,由你带回沧州,交予胡掌柜。”
一听“分配”,还要“交出去”,林卓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霍去病,抱着袋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像护崽的母鸡,整个人几乎趴在了袋子上,耍赖道:“我的,都我的,你不是说给我的吗……”
霍去病不语,只嘴角含笑瞅着她。
林卓:“……”
虎着脸瞪着霍去病,心里的小人直嚷嚷:你这是说话不算话!说好的,是给我的。
好吧!真要分配吗?啊——我的金子啊。
她把脸埋在金条里,使劲蹭了蹭,甚至无意识地舔的一下——嗯,没味道,不对,这,这金条不知道有多少人摸过,得有多少细菌,还有,上面没毒吧……
林卓忽一下抬起头,看着霍去病急问:“定远,这金子上没毒吧?”
霍去病闻言愣了,随即回答:“无毒,为甚这般问?”
林卓松了一口气,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不小心舔了一下,还闻了挺长时间,这要是有毒……
她那被黄金闪花的眼,清明了一些,瞧见霍去病……
他这脸上似笑非笑的,这是什么表情?啥意思?
林卓刚想琢磨呢,一转眼,又是金灿灿地迷人眼。
还是忍不住伸手爱惜地摸着这些冰冰凉的金条,多好看呀,这些得换多少钱呀,这得买多少好东西啊,要是都换了钱,我不得想吃啥就吃啥,在现代,她可不是想吃啥就吃啥的,买个榴莲还得心疼一下下的。
唉!越想,心越痛,越想,越馋,我想吃火锅!
嘴角竟然隐见水光。
却突然感觉有人盯着她,转头,大黄睁着圆溜溜地大眼睛,惊奇地盯着她使劲瞧。
紧挨着它的“勤奋鸟”大乌鸦,也瞪着一又漆黑的小豆眼紧盯着她。
林卓吧唧吧唧嘴,抬头,瞄了眼霍去病,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有些心虚:“咳!那个,”低头,又是金灿灿迷人眼。
心智他又短路了:“等会儿!那个……我再抱一会儿!再看一会!” 说着抬头瞪了眼霍去病,都是你,都怪你!
霍去病看着她这近乎孩童般的无赖行径,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又无语地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过些时日,我再寻机会,去北平日军总部走一遭便是。”
这句话如同魔咒。
林卓瞬间抬起头,刚刚还满是责怪、戒备和不舍的眼睛里,再次迸发出比黄金还要闪亮的光芒。
简直像探照灯了,欻欻地往出冒金光。
她紧盯着霍去病,确认这话的真伪,同时,心里开始打架,打了半天,才松开了抱着袋子的手,干脆地说:“……你分吧!”
霍去病不再多言,上前,开始分拣金条。他动作从容,条理清晰,将金条分成三堆。
林卓就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每看到他推出一堆,她的嘴角就下意识地往下撇一点,心口在滴血。
终于分完了,霍去病将其中最大的一堆推向林卓:“这些,带回沧州,交予胡掌柜,用于蜂窝煤及其他开支。”
然后,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明显瘪下去不少的袋子,“这些,是你的。”
林卓看着那“属于自己的”袋子,又看看那堆要交出去的“公款”,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又开始了一场激烈的黄金保卫战,她想起了在戏园子里听到苏文翰登报赈灾的事,这意味着蜂窝煤产业应该是正式进入了正轨。
猛地,她一拍桌子“嘭”地一声,大黄老神在在,半眯着眼,动都没动,大乌鸦却被吓得扑棱着飞了起来,“嘎——”的一声,冲着林卓叫。
林卓不搭理它,下定了决心,目光在那堆“公款”上逡巡,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几条格外小巧精致的小金鱼上。
她伸出手,像是做贼一样,飞快地、一条接一条地将几条小金鱼都捞了出来,小心地拢在自己身前。
心里嘀咕着:拿这几个最小的,总不算过分吧?对大局几乎没影响……’
然后,她将剩下的黄金,仔细的全部装到自己的那袋子里,系好,推到霍去病面前,声音小小的,“这些都交给胡掌柜吧……蜂窝煤资金缺口大,能多补一点,是一点。我,咱现在,还有不少大洋呢。”
说完她坐下了,给自己倒杯水,“咕咚咚”和喝了下来,她没敢去看霍去病,不知为啥,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委屈,自己也不知道委屈个什么劲。
低着头,盯着跟前那几条属于自己的小金鱼。
霍去病没有去看金条,他的目光,温温地落在林卓低垂的头顶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冽,只剩下一抹能融化冰雪的暖意。
林卓敏感地捕捉到了这明晃晃地注视。
她一瞬间又想起自己刚才贪财的嘴脸——
还扑过去抱着,还耍赖,现在还这副“抠抠搜搜”的样子……
简直了——这没出息的样,让人家看得真真的。我的光辉形象。
她心里有个小人开始尖叫,你这副贪财又小家子气的嘴脸,全被他看在眼里了!他可是霍去病啊,是封狼居胥的大英雄,最看重的就是气节和格局……
完了!完了!眼皮子浅!这袋黄金,好吧,他是一袋啊,我都搬不动呐,不得百斤往上了。
那么多都分出去,啊——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样,装也要装着视钱财如粪土。
啊!——谁说黄金是粪土,我呸他一脸口水。
她内心天人交战,打得如火如荼地。还不时地瞄一眼旁边盯着他的霍去病。
完鸟,人设蹦了!
她猛地抬起头,气哼哼地说:“我……我没见过这么多黄金,确实有些迷人眼了!那个……我以后见多了,就不这么没出息了!”
她说完,紧抿着嘴唇,眼神还忍不住瞄着那袋子黄金。
霍去病看着她这副明明心疼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大方、事后又懊恼不已、拼命找补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如同春水泛起的涟漪,缓缓漾开。
他也坐下,倒了一杯水,“咕咚咚”都喝了,声音清亮地道:“贪财,有什么错?”
林卓猛地一怔,抬头望进他含笑的眼底。
只听他继续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傲然:“等以后,我多弄些来,你想怎么贪,便怎么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袋金子,“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取自敌酋。就敌于粮,古之良将皆然,此乃正道,何错之有?”
他的目光温温落在她脸上,郑重地说:“况且,你知轻重,更懂取舍。林卓,你做得很好。”
林卓:“……”
呆呆地看着他,鼻子猛地一酸,竟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心口又暖又涨,那股因失去了大量黄金而产生的麻麻的钝痛,似乎都被这股暖流冲散了不少。
“咳!,其实我还是很心疼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以此掩饰内心的汹涌。
然后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地将眼前自己的那一小堆小金鱼,和胡掌柜的那袋子金条,一股脑地收进了手链空间里。
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啊,再把给胡掌柜的那袋金子抢回来几根——哪怕,只是再拿一根呢。
书房内,那袋惹人欢喜惹人愁的黄金被收起后,气氛也松弛了下来。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
大黄安静地趴在桌上,揣着俩爪,半瞄着眼睛,只是大尾巴不时地轻扫一下。
大乌鸦又安安静静地蹲在大黄边上,紧紧挨着它。
林卓终于想起飞行测试的事了。按捺不住好奇,眼睛亮晶晶地问:“定远,快说说,骑着那大乌鸦飞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霍去病眉眼间那一丝疲惫尚未完全散去,但提及方才的飞行,深邃的眼底依旧有光芒流转。
他声音比平日略低,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其感非凡。”他开口,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再次投向无垠的夜空,“振翅之初,地倾屋斜,万物皆如沙盘棋局。及至云层之上,四野空阔,唯见星垂平野,月照大荒。”
他顿了顿,见林卓听得入了神,继续道:“我驱使它往东,不过片刻,便见渤海。夜间的海,墨黑一片,唯月华铺就碎银之路,涛声匿于风啸之下,别有一番苍茫。”
林卓忍不住吸了口气,想象着那画面。眼冒金光。
“后来,”霍去病语气轻轻地,带上了一丝安静的疯感,“我命它朝着月亮飞去。月轮愈近,清辉愈冷,周身寒意渐重,仿佛抬手便可撷取清光。只可惜,此鸦飞升有其极限,未能真正触月。”
即便如此,林卓也已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此刻便置身那苍穹皓月之间。
霍去病收回了放空的目光,落在她满是憧憬的脸上,“归途时,我加上了这袋黄金的重量。”他指了指方才放袋子的桌面,“此鸦负我及金,依旧毫不费力,双人同乘,应是无虞。”
“真的?!”林卓几乎要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兴奋地摇晃一下,“那我们现在就去试试!就飞一小圈!试试吧!”
霍去病却稳坐如山,抬手轻轻压住她的动作,摇了摇头:“不可。此禽虽悍,终有力竭之时,我已驱驰过甚。况且,
他抬眼,坦然迎上她急切的目光,“我也累了。”
他的直言不讳让林卓高涨的情绪瞬间回落,她看着他眼底确实有血丝,只好强压下亢奋地心情。
遗憾地搓搓手:“好吧……那就明天。明天好好飞。”
“嗯,明日。”霍去病颔首,随即起身,引她至书房旁的一间侧室,“今夜你宿于此。” 房间简洁,但收拾得干净整齐。
不等林卓再多说什么,他已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工夫,竟提来一大桶犹自冒着蒸腾热气的热水,稳稳地放在屋内。
“啊!热水!”林卓顿时高兴了,在这年代能随时洗上热水澡简直是奢侈的享受了。
“谢谢你,定远!”
霍去病只略一点头,便替她掩上了房门。
门内,林卓立刻忙碌起来,痛痛快快地洗了热水澡。
瘫在床铺上,思绪却还未停歇。
‘明天就能一起飞了…’ 她美滋滋地想着,念头一转,‘对了,得先把那堆新买的裤袜啥的洗出来!
她想象着自己在院子里晾晒着那一大堆袜子的“壮观”景象,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带着对飞行的期待和乱七八糟的琐碎,她眼皮渐沉,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夜,重归宁静。只有天边那轮霍去病曾追逐过的明月,静静俯瞰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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