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忽地就感觉胸口发闷，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心里直往外喷火，
这么多人，一人上去踩一脚也能把他们踩死了，还能轮到被他们屠村？清淤？
还能让他们的狼狗咬孩子？
她似乎又闻到那浓重的水气，那喷火的机枪，那在火舌中翻滚的采菱妇人。
这一刻她竟然希望天上降下一个旱天雷，把大家都劈死算了，一把火烧个干净，都活成这样了，不如死了干净。
我的异能呢，不能下个雷吗？她攥紧拳头，不由得双眼喷火地盯着俩宪兵，想着劈死他们。
走在前边的小贩推着车小心地避开人群，转头无意识间看眼林卓，再看眼对面，脸都吓白了。
他立即停车，高声吆喝起来：“老总辛苦！这瓜脆沙瓤的，给您切一角解解暑气？”
他一边高声吆喝，一边麻利地举起一个瓜，示意街对面的宪兵看，咔咔几下就切开一个大西瓜。
憨笑着对着街道对面弯腰，抱着瓜过去了：“天儿热得邪乎，老总站岗不易啊！”
林卓被这一声惊醒，看到小贩的举动，眼睛顿时瞪得有鸡蛋大，高声要叫：那是我的瓜。
脖领子被人从后面一把拎住，提溜着往前走。
原来拥挤又有些嘈杂的街道，从小贩一嗓子吆喝起，就静了一下。
人群里没一个回头的，却像是都在看着一出戏。
一直到林卓被拖走，人群又恢复了嘈杂。
林卓挣扎一下没挣开，她气得想大叫又忍住了，也知道自己刚才可能失态了，引起了宪兵的注意，小贩在紧急处理。
她有些后怕，怕小贩有个好歹，又气自己不争气，咋这么没心，这里不是现代，这里的百姓要看侵略者的眼色活命，这是不小心的一句话就能没命的时代。
太特么憋屈了。
脑里闪过女孩的小虎头鞋。
她忍了半天没忍住，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拎着她领子的霍去病也察觉到了，把手松开了。
林卓机械的往前迈了两步，一把抱住边上的老槐树，脸埋到树干上，哽咽地哭了起来。
霍去病冷硬着一张脸站在一旁，扫了眼远方的宪兵，胸中戾气爆发。
小贩点头哈腰地送完瓜，推着小车赶过来，远远看见那姑娘抱着树。
他拿汗巾抹了把脖子，紧着往前倒腾两步，压着嗓子甩了句：“不碍的，鬼子眼珠子粘瓜车上了，顾不得扫量这边。”
看林卓还抱着树，他扫眼霍去病，倒把自己又吓一机灵。
这个年轻人，这是要杀人的眼神啊！
他一时有点茫然了，很想回去找胡掌柜，自己这个任务不太好干呀！
霍去病看不停耸动着肩膀的林卓，依然冷着一张脸，伸手拍拍她肩膀，捡起地下的梧桐大叶子，扣她脑袋上。
林卓侧着身，掏出帕子，胡乱的擦着脸，揉揉肿胀的眼睛，一手按着头上的大叶子，低着头跟在小车后边。
林卓在躲避着太阳，也躲避着别人的目光，这俩大肿眼泡不想让人看见。
杨引娣则无所谓大太阳，也无所谓别人的目光。
烈日似乎将医院门前的石板路烤成了流金质地。
杨引娣紧攥着虎头鞋踩着光斑灼灼的路面，徘徊着。
鞋头崩开的丝线随着走动，扫着她的手指，她感觉那是大丫的血管，鞋面上腥味刺鼻的鱼血，就是大丫的血。
现在她的裤管浸满火油，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点焦黑。
她把虎头鞋贴到嘴上，上面的针脚硌着嘴唇，她又想起丈夫从城隍庙请的护身符。
抬手摸摸胸前的护身符，日夜摸盘下，已是光滑油亮，可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咚……”远方教堂的钟声响起。
她茫然地抬头，脸色惨白，目无焦距，这钟声里，怎么有大丫的哭喊？她让狼狗拖走了……
她一下就崩了，急速地走着，越走越快，再快一点就能救大丫了。
远远地。
林卓看到医院大门口有一个人在转圈，她似乎很着急，胳膊晃动着，急速地在门口转着大圈。
林卓把帕子放到额头上吸汗，皱着眉看着绕圈的女人，这人在干什么？
这行为不正常，不过，在医院门口看见到再不正常的，也不稀奇。
进了医院了，多数都不是好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站在大门口，左手却伸出去拽住了霍去病的袖子，
万一这人情绪过于激动，或者是个武疯子……
霍去病：“……”
他瞅瞅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又看看林卓伸着脖子看人的样子，这么稳重的大将军也忍不住朝天翻个大白眼。
等女人绕到林卓跟前了，她抬手一把拉住了女人：“你好，你好，大嫂？这是，这是找什么呢？大嫂？”
她高声喊着，见这个女人涨着一张通红的脸，转头看她了，她才松开杨引娣的胳膊。
杨引娣茫然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姑娘，嘎巴着嘴，想说啥，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急得直跺脚，用虎头鞋啪啪拍着嘴巴，眼珠红艳艳地盯着林卓。
林卓悄悄向霍去病挪了一步。
霍去病强忍着没再翻白眼，无语地站在那。
他扫了眼女人手上的虎头鞋：“可是在找一个女童？”
女人茫然转向他，像是没看见，却不知不觉地向林卓靠近一步，随即又把红艳艳的眼珠盯着林卓。
林卓却听清霍去病的话了。
她也注意到女人手里的虎头鞋了，脑里闪过早上那小女孩的虎头鞋。
她有些不敢确定，虎头鞋在这个年代是寻常之物，可霍去病刚才的话是笃定的。
“咳咳……大嫂，能听见我说话吗？”
杨引娣紧盯着林卓，使劲点着头，耳朵两侧的碎发上下飞舞。
“这个小鞋子，是你小孩的吗？你是在找一个二三岁大的小姑娘吗？”
她指指杨引娣手里的鞋子，又弯腰用手比量一下小孩子的高度。
杨引娣嘴嘎巴的更快了，可就是出不了声，红眼珠紧盯着林卓，疯狂点着脑袋。
林卓被盯得有点发毛，她也不会哑语，好在这个大嫂能听见。
她脑子迅速的整理了一下小女孩的信息，她可以肯定，小女孩是救活了，虽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活，反正就是莫名的自信。
也许是林远志的复活，也许是霍去病重伤的快速回复，这些给了她自信。
但是，作为一个医护工作者，是不能讲这种绝对的话。虽然满打满算她才干了不到半个月。
她硬着头皮大声说：“今天凌晨，我们医院夜里值班的护士，在城隍庙附近，找到一个被狗咬的小女孩，救回来时，她就穿着一只……”
她没说完，杨引娣呼一下就扑了上来。
林卓一见，滋溜的转了个身藏到霍去病身后去了。
霍去病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杨引娣的脑门上止住了她的动作。
声音低沉：“小女童没死，现在，跟我们进去找她。可听清了？”
杨引娣抖着嘴唇，眼睛冒出红光，使劲要点头，可点不下去，她不敢扒拉脑门上的指头，就使劲往前动脖子。
霍去病放下手指沉声说：“跟着。”
率先进医院大门了，杨引娣急着要往前走，却一下泄了力趴到了地上。
林卓赶紧去扶她，杨引娣挣扎着爬了起来，两条大腿左右晃动着划圈，迈不动步。
她急得拔下脑后的发簪，狠狠地往腿上插去。
林卓吓一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声说：“不要急，不要急，听我说，看着我，孩子还在治疗，医生一直看着她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杨引娣拿发簪的胳膊松了劲，又使劲点着脑袋，紧盯着林卓。
“你这是太着急了，腿用不上劲，缓缓就好，我们先去看小孩，要真是你的孩子，你得护理，要给她喂饭，帮她上厕所，得干好多事，可不能把自己弄受伤了，那还咋照顾孩子？”
杨引娣郑重的点着头，把簪子插回后脑圆圆的发髻上，使劲的蹬着腿，感觉腿上的力气渐渐生了出来，她有些歪斜的走近林卓。
这一会工夫她情绪也稳定下来，没有了那种癫狂的气息了。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林卓，用手扯扯灰色的大褂衣角，再拉拉黑色的大肥裤腿，然后郑重弯腰鞠躬，
林卓伸手给扶起来，连忙说：“大嫂，别客气……”
杨引娣张张嘴终于是出声了，声音嘶哑：“对不住，姑娘，麻烦你了。”
林卓：“啊？没事，我以为……嗯，你要先保重自己，孩子还得靠大人呢。”
杨引娣把虎头鞋抱在胸前，使劲点着头。
林卓领着杨引娣进了医院大院里，贩子已经把车推到楼门口了。
院子里的烟已经没有了，但是煤油味，石灰味，硫磺味，仍然未散去。
小贩从车底掏出一大把草编兜子，挨个把瓜装上，准备给送进去。
林卓：“请等我一下，对了，这些瓜多少钱？”
小贩搓搓手：“ 统共三十七个瓜，按6个铜子一斤算！你瞅这瓜个头。”他嘭嘭地拍着大西瓜。
“少说也得13斤一个！37个就是481斤，零头给你抹了，算480斤！480乘6……”他掐着指头算。
“2880个铜子！要是方便给现大洋，按行市1块兑400铜子，正好七块二。”
林卓：“……”
这么贵的吗？我现在一个月才挣八块大洋啊。
她顿时肉疼，有点后悔了：“这么贵啊！”
小贩一看林卓嫌贵，他憨笑着搓手，再看看瓜，意思很明显，你看我这都推进来了。
林卓忽地脸色一变，想起来了“对了，现在不能进里面，你就在这吧，不要往左边去，那边……”
林卓迟疑一下，医院疑似有传染病这事，在没有确定前，是不能随便往外传播的。
可想到小贩的身份，她走过去轻声说：“住院部那边，疑似发现传染病，大概是通过空气传播的，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你就不要进来了。”
小贩正抹着额头的汗，以为林卓就是不想要这些了，还得再推走，好在这附近的人流还可以，应该是能卖完的。
可一听有疑似‘传染病’，他憨憨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
林卓看看空荡荡的院子，对僵着脸的小贩说：“把瓜放下，赶紧出去吧，别离医院太近，一会儿给你送瓜钱去。”
小贩：“这事告知胡掌柜了吗？”
林卓点头：“告诉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要不？这些天就不要在医院门口了，等过段时间的……”话没说完，小贩直接摇头。
“不行，这是任务，我会小心防范的，姑娘也要小心，你们……”
林卓看小贩担忧的脸：“没事，我们会随时消毒杀菌，对了，你准备个口罩，嗯，没事多吃些大蒜，多备着点，大蒜杀菌很好用，
如果有感冒发烧的，就先折些柳枝煮水，水开十分钟左右，晾凉了再喝，也能用来洗伤口，有消炎退烧的功效。”
小贩面色凝重：“有任何事，都可以出来找我！”
林卓看着他眼睛，轻轻点点头。
“那个，这些瓜，你要是用不了这些，我再搬上车。”
林卓：“用得了，医院人多，这一上午大家都在消毒烧东西，肯定热坏了，吃个瓜补充一下糖分，心情也能好些。”
小贩暗道，吃东西确实能心情好！尤其是西瓜！自己平时也难得吃呢。
他推起小车就往出走，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去趟胡掌柜那。
“哎，等等，等等……”
林卓拎了一个瓜追过来，给放到小车上：“这是留给你的……”
小贩立即摆手。
林卓不等他说话，抢着说：“我知道你是卖瓜的，今儿个天太热了，吃个瓜解解渴吧，咱们都是自己人，其他人也送的，不能拉下你，吃了西瓜，心情好！”
她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小贩子讷讷着，不知该说什么。
林卓接着说：“放心吃，瓜钱肯定不会少算一个的。”
小贩也咧嘴笑了：“哎！那我去门外吃瓜！”
他推着小车往出走，扬起脸看看天空，眉梢舒展。感觉还没吃瓜呢，心情就已经很好了。
又忍不住想哼哼了：“不由本宫喜心间，站在宫门叫小番……”
小贩推着空车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大门的拱廊阴影里，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也渐渐远了，最终被蝉鸣彻底吞没。
林卓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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