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工僵硬地转回头，没接话。
他低头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开始把拆开的机器人外壳重新装好。
星岑举着保温瓶盖子凑过去，小口抿了一下。
“它好啦？”他好奇地问。
见星岑靠近，他侧身往另一边挪了挪，用身体隔在男孩和机器之间，像是怕水洒到电路上。
寂染把星岑轻轻拉到一旁，自己弯腰靠近，礼貌地问：“是开不了机吗？”没等对方回答，他又接着说：
“我看过这代机器人的说明书。这一批有自修复功能——通电状态下，线路和电路板能自我修复。”
这是他在深渊时就发现的。
地下停车场里那个被星岑砸烂的机械断肢，一插上电，内部的线路就开始蠕动接合，只有外壳实在无法还原。
他猜测，那些线路用的应该是某种液态金属，通电产生高温后，便能像血管一样延展、愈合，冷却后恢复原状，正好适合战时。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些机器人会被带进堡垒。
维修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再次转过头看他：“啊，说明书，哪里有说明书？”
寂染一怔，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知识断代。
大灾难时，幸存者们躲避变种追击，仓促逃进堡垒，到达堡垒后，也不再联系其他的幸存者基地，从此隔绝。
这里的人所掌握的技术，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而是从头开始。
他轻轻捏了捏手，回答：“之前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士兵，他们带了些资料，我借来看过。”
维修工一脸恍然，随即又叹了口气：“他们总是紧着军用的。”
他忽然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寂染：“那上面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寂染笑着点了点头。
他当然都记得——他何止看过说明书，是亲手拆过、也装过实体。
维修工来了兴致：“要不……你来试试？”
一旁的工作人员有些担心地插话：“这小孩能行吗？咱们可就这一台，弄坏就真没了。”
这话让维修工也迟疑起来。
这时星岑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放心，我哥哥超级厉害，他可是超人。”
维修工：“……”
他突然更不放心了。
“我拆过，也装过。”寂染说着，已经拿起了工具。
维修工犹豫了几秒，终于点头：“试试吧。”
他深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寂染动作，生怕他出半点差错。
寂染的手指很长，也很纤细，也很稳。
他没有去碰电线和电路板，而是径直去检查无法自我复原的部分。
这期间，周围忽然陷入一种异样的安静。
有孩子想凑近看，被星岑霸道地拦了回去。还有孩子想像刚才一样提问题，被星岑瞪大的紫色眼睛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他把手指竖在嘴间，嘘了一声，然后用近乎气音的声音，严肃地说：“不准打扰我哥哥，他在工作。”
维修工：“……”
——原来你也知道工作时不能被打扰啊。
星岑蹲在一旁，紧紧握住了拳头，连呼吸都放轻了，看起来比寂染还要紧张。
为了让星岑有参与感，寂染时不时轻声开口：“剪刀……螺丝刀。”
星岑忙不迭地从他手里接过剪刀，等下一个指令时，却对着工具箱犯起了难。
“丝……刀。”
他的目光落在一把小刀上，正要伸手——
维修工轻咳一声，手指悄悄指向旁边的螺丝刀。
星岑恍然大悟，高高举起工具：“哥哥，丝……刀！”
最后寂染放下工具，再次尝试着插上电源。
此时此刻，所有人紧张地看向机器人。
星岑信心满满，同周围人大声宣布道：“机器人要活过来了。”
“嘀”的一声轻响，机器人屏幕应声亮起，显示出一个正在充电的标志。
工作人员惊喜地叫出声：“居然……真的被你修好了？”
维修工全程目睹了经过，此刻恍然大悟：“是底板变形，压住了成像系统。原来其他地方都是好的。”
星岑得意极了，昂着下巴，小身子往后仰：“我哥哥，超级厉害。”
寂染将盖板复原，笑着说：“多亏师傅先排除了其他故障点。我只是做了简单检查，确认导致黑屏的几个可能性。”
维修工追问：“比如。”
寂染继续解释：“软件方面，可能是系统错误、中病毒之类的；硬件的话，除了刚才的底板变形，还可能是屏幕排线松动，或者内部连接器氧化导致接触不良。”
维修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寂染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你检查的思路很清晰。”
这时，充电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机器人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一声温和的语音提示：“系统启动中，请稍候。”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笑着对寂染说：“没想到你这么在行。”
维修工拍了拍寂染的肩膀：“谢谢了，今天麻烦你了。”
灯光下，机器人屏幕上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像一个被重新唤醒的生命。
孩子们十分稀奇这种会自己响的机器，纷纷忍不住伸手去摸。
星岑立刻挡下那些小手，挺起胸膛，对围上来的小孩牛气哄哄地再次重复：“那是我哥哥修好的。”
“你哥哥真厉害。”
星岑下巴扬得更高了。
“想摸可以，但要排队，一人只能摸一下——是摸机器人，不是我哥哥！”
他拍开一只偷偷伸向寂染的手，像护崽的母鸡般张开双臂，气势汹汹地挡在寂染身前。
寂染并未留意身后的动静，还在和维修工聊天。
“我姓齐，隶属机修部，偶尔接点私活。”
工作人员感叹：“还好有齐师傅帮忙。机修部的人都紧着中心层，我们排队都要等上好几个月，工作进度都被拖慢了。”
齐师傅摇头：“材料越来越紧缺了。附近的海域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再远就不敢去了。现在有材料，先是军方那边留，剩下的才轮到我们这里，中心层也一样。”
工作人员面露怀疑。
“知道我为什么开始接私活了吗？就是不想出外勤。”齐师傅压低声音说，“已经失踪了不少人了。”
工作人员蹙眉：“情况……已经这么严峻了？”
齐师傅还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扫过寂染，对上那双茫然的黑眸，便转移了话题。
寂染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齐师傅提起工具箱与工作人员道别，他立刻跟了上去。
“齐师傅，”他小声问：“请问你们那里还招人吗？”
齐师傅一怔，低头打量他：“你想来？不上学吗？”
寂染握紧拳头，咽了口唾沫，实话实说：“我……需要钱。”
“这工作可不像今天这么简单，”齐师傅皱眉，“很多时候都很危险。”
寂染想说自己不怕危险。
齐师傅语气更加严肃道：“我们最主要的工作，是要维持这座巨大的堡垒在海底能够正常运行。这项工作很危险，可能被吸进海里，也可能遇到海怪，更可怕的是遇到变种。你还是好好上学吧，实在需要钱，可以去问问基地里其他工作。”
寂染不愿放弃——他最不怕的就是变种。
现在的钱够交房租，但以后呢？
他还不熟悉这里的物价。
从士兵和路人的闲聊中，他敏锐地察觉到周边资源正在枯竭，物资即将短缺。
或许很快，“职位”也就是“技能”将比金钱更重要。
自从在废墟中醒来，面对危险时他的思维就转得特别快。
在修理机器人时，他已经在盘算：
他没有参军的资格，机修部相对要容易进些，而且这个部门在这个深海堡垒很重要。
若能搭上线，就能获取比金钱更珍贵的信息和资源。
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还有星岑……他答应了星岑的妈妈，必须要照顾好他。养孩子，好像……很花钱。
所以——
“我不怕。”寂染语气坚定。
齐师傅见寂染执意这样，便想用更加严厉的话语拒绝，却突然望见寂染身后朝他们探头探脑的星岑。
他顿了顿，突然冷不丁问：“你们今天来办什么业务？”
寂染一愣，如实回答：“来申请福利补助。”
齐师傅深深看了星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寂染，余光瞥见他腕间的银色手环，神色微动。
他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快速报出一串地址：“明天放学后过来，我看看能给你安排什么活。”
寂染长舒一口气。他并不打算上学，但这个话不能说出来。
齐师傅离开后，星岑赶紧小跑过来，一路啪嗒啪嗒，直到站在寂染面前，仰头问：“哥哥，我们现在回家吗？”
寂染低头，看着他不合脚的鞋子，摇了摇头：“先带你去买东西。”
星岑很惊喜地张大嘴：“哈！买东西！”
寂染伸出手，星岑连忙牵住，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对新认识的小伙伴挥手：“我走啦！我哥哥要给我买东西了，买好多好多东西！有冰激凌，可乐，巧克……唔，酸酸糖，还有玩具——光耀战士！”
寂染轻轻擦去星岑脸上的灰尘，听着他兴奋的絮叨，目光投向公交站台处那张巨大的地图。
恰巧一辆公交车到站，乘客鱼贯而下。
寂染牵着星岑，朝站台走去，眼神散漫地看向下车的人群。
他的心一片平和，从醒来后就没有过的平和。
不必警惕变种，不必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不用把神经随时绷紧，可以放松大脑，像欣赏风景区看四周的人和景。
他心情愉悦地向前走着，即将抵达站台时，他心里突然没由来咯噔一下，余光一个黑影猛地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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