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星岑向后退，把他留在栅栏外：“那你在这里等着我。”
“哥哥，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星岑拽住寂染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熟悉却陌生的地方，感到非常不安。
“你乖，等我一下，我去看一眼，就马上回来。很快的。”已经来到这里了，寂染不可能走。
但星岑拉着他，不肯让他离开。寂染要掰他手指头，可刚掰起一个，他就立刻另外几个指头放上去。星岑的手指很灵活，还老伸头去阻碍他的动作，寂染根本弄不过他。
“不要，”星岑倔强地说，“哥哥跟我离开这里，这里好奇怪，我们快走，回我们的秘密基地。”
“可这不是你的家吗？”寂染说，“这里不是你画的房子吗？你在里面画可怕的东西了吗？”
星岑皱着鼻子，认真想了想，片刻后摇头：“没有，里面我什么都没画，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要去看。”寂染耐着性子说，“我就去看一眼，看看你的家长什么样，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快？”
“十分钟。”
“十分钟是多久？”
寂染想了想，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戴在星岑手上。那表太大，轻易能从星岑细细的手腕上掉下来。
于是寂染把手表绑在星岑身上挂着的水壶上，他指着表盘认真说：“你盯着这个数字，这个数字跳到10，我就回来了。”
说完，寂染怕星岑不认识字，还特地在他手上画了一下：“一个竖线，一个圈，就是10。”
星岑立刻道：“我知道10，我还会算算数，五加五等于十，十加十等于二十。”
“真厉害。”寂染拍拍他头，“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十分钟后我就回来。”
星岑犹豫了一瞬，终于勉强同意了：“好吧，就十分钟哦，你要快点回来。”
寂染看他同意，赶忙操纵轮椅，可刚驶出一小段，他又不放心地立刻回头，用一根树枝，在星岑周围画了个圈。
星岑蹲在地上，好奇地看他动作：“这是干嘛？”
寂染问：“你看过西游记吗？”
星岑一脸茫然。
寂染把树枝丢地上，一本正经道：“这是魔法，我一旦画了圈，你就不能从圈里出来，否则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知道吗？”
星岑立即紧张起来，把试图去踩圈的脚赶紧缩回来，他慌张地问：“出去了我会怎么样？”
“你如果出来，”寂染瞥了一眼星岑紧张的神色，说道：“出来，我就会消失。”
星岑立刻瞪圆了眼睛，死死地攥紧拳头，紧张地看着自己脚丫，动也不敢动。
“好了，我走了。”寂染说，“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十分钟哦。”星岑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寂染摆摆手，操纵轮椅来到金色的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拉环，转头看了一眼星岑。星岑正不安地伸长脑袋，盯着他看，却忌惮着出圈哥哥会消失掉的可怕魔咒，只能原地跺着小碎步，一直不停用口型嘱咐：“十分钟，十分钟哦！”
寂染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朝大门大力敲了三下。
嘎吱一声，门开了。
明亮的灯光顿时洒了出来，寂染微微眯起眼，等眼睛适应灯光后，才缓缓睁开。
蜿蜒向上的楼梯。
寂染仰头，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出现在楼梯顶部。那是个年纪比他要小的女生，一头长长的棕发，柔软地垂在腰间，穿着白色的校服，无声垂眸看向他。
寂染操纵轮椅来到楼梯边，下一刻，他听到机器的轰鸣声，地面和墙壁发生轻微的震动，眼前的金属楼梯忽然产生了变化——层层向上的立体阶梯开始向内收缩、延展，眨眼间变成了一道平直的坡道。
接着，坡道开始自动移动，齿轮和链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杠杆带动轮链运转，震动加剧，数条弯折的楼梯变成了一条，而整条坡道则变成了一条输送的自动扶梯，直通到最顶端。
寂染微微一愣，有些愕然，再抬头，白校服已经转身，留下一道白色的背影。
他赶紧追上去。
但等他到达了楼梯的尽头，建筑的顶部，那个像星舰残骸一样的地方，女孩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然而，他在这个巨大空阔的空间里，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画，认真来说，那是一个像画一样铺展开的电子屏幕。
而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一副画，那是儿童用蜡笔涂的简单彩绘，有丰富的色彩和错综复杂的线条，和这栋怪异的房子一模一样。
寂染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那画又一闪而过，出现了另外的涂鸦，色彩只有黑白，但线条硬朗而明晰。
那些涂鸦有的画在画本上，有的画在书本上，还有的则画在试卷上。
寂染怔怔地望过去，那是一个不认真上课的小学生，正在开小差，用黑色中性笔在随手可拿东西上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小学生喜欢机器人。
他的世界正天马行空，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笔下冒出来。
寂染上前，用指尖划过那一个个涂鸦，脑海中闪过细碎的记忆。
“小染，你在画什么？”
“机器人，一种体型很小，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微型机器人。”
黑色的球体，它可以变形，变出像蜘蛛一样的八只脚——这样能更加灵活，也解决了机器人稳定性的问题，不仅可以用八只脚走，还可以用身体滚来滚去。
“那这个白色的球呢？”
“这个有翅膀，它可以飞，你看过哈利波特的金色飞贼吗，我给它加了两个夹子……那个是清扫机器人，它的手臂和腿都是清洁工具……”
寂染的眼睛微微发红，而在他的手指划过最后一个涂鸦时，那个涂鸦突然被无限放大。
一个黑白线条的水母机器人，变成了图纸，无数计算公式和代码不停在旁边变换。
屏幕变作不停变换的黑底绿字，晃得寂染眼睛干涩难受起来，于是他闭上眼。
此时，脑海里忽然响起自己稚气十足的声音：“妈妈，我要造一个水母机器人，它不光能像水母一样漂浮在空中，还可以如变色龙般根据环境改变颜色，这样它无声又无息，仿佛一个幽灵。是不是很有意思？”
紧跟着，苍老的声音在恒久的时空另一端响起。
在他被冷冻时，舅舅苍老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却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他说：“小染，我造出了幽灵。”
寂染猛地收回手，就看到，面前的空气突然出现了涟漪状的波动。
下一秒。
波动消失，一个闪烁着玻璃光泽的半球体，缓缓浮现在了面前。
寂染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越发厉害。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触碰它的外壳，立刻感受到了冰冷又有弹性的触感。
须状像触手的脚，像流水刮过皮肤，引起一堆细小的鸡皮疙瘩。
还不等他仔细摸索，那水母一样的机器人又消失了，就像幽灵一样。
随后，那道白色影子出现在了身侧。
寂染扭头，又看到了那个女孩。这次离得近了，他再次看清，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寂染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从内心深处升起。
她上半张脸，好像星岑。
“你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人类。”
在寂染即将陷入思考时，女孩突然开口了。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虽然也有起伏的语气，但比起人类的说话声，更像是导航里刻意拼凑的语音包。
“你是谁？”寂染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叫做克莱拉.布劳恩，九岁，是博士维克多.布劳恩的女儿，你可以叫我克莱拉。”
女孩的声音响起的方式也很奇怪，虽然她的嘴唇在开开合合，可声音却来自相反的方向。
寂染忍不住循声望去，就看到水母机器人。它又出现了，正漂浮在半空中，而一道光从它的体内投射出来，正是女孩的投影。
她淡淡道：“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
寂染愕然地张着嘴，好半晌，才开口问：“那你是什么？”
“人工智能，”女孩原地转了一圈，用平板的声音放低了声线说，“我是博士根据他女儿外形，制作出来的AI。”
“所以，是你一直在帮助我们，引导我们找到食物，还帮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
女孩点头，她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动，就像真人一样，和周围的环境和场景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寂染忍不住内心好奇，多看了几眼，就听她用刻意柔和的嗓音抑扬顿挫说道：“我在被创造的时候，接受到的核心指令是守护星岑，一切以他优先，所以我会适时出现，去保护他。”
“博士和星岑是什么关系？”寂染终于问出了口。
“星岑是博士的外孙。”
寂染在看到女孩眼睛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他内心复杂地环视四周的环境：“那这栋房子是？”
“这房子，”女孩学着他的样子，环视了一遍四周，语气怅惘道：“是博士按照星岑的绘图设计的，他说想给他一个家。”
寂染问：“他在哪里？”
“他的身体，”女孩垂眼看向远方，最后落到了地面，轻声说：“埋在了地里。”
寂染沉默了。
“那是博士的遗愿，所以我实现了这个愿望。我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同伴，它们按照你的想法创造出来，能干很多活。我们没有人类那样脆弱，不会生病，不会死亡，也不知疲倦。
“我们还有生产材料的机器，一开始那机器制造的材料，需要专供给避难所。直到……避难所不需要了，我们才拿来建造了这栋建筑。不到五十年，我们就修好了这个地方。”
寂染捕捉到了想知道的名词：“避难所？避难所在哪里？”
“有很多避难所，你想知道哪一个？”
“能从头跟我讲起吗？”寂染想要知道的太多，他急切地问，“我想知道末日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医院为什么变成了废墟，正常的人类都去哪儿了，这座岛为什么永远只有黑夜，天上的火车是哪里来的？”
“可以。”女孩伸出手指，把额前垂下的长发捋在脑后，清了清嗓子，柔声说，“但我只能告诉你我权限以内能知道的事情。”
寂染想了想，问：“那先从灾难说起吧。”
“那要从1962年7月，一队消失在南极的科考队说起。”女孩的影子飘到了垂满藤蔓的落地窗前，垂眸注视着下方。
她的语气、微表情和人类没有差别，让寂染在这一刻产生了她就是个人类的错觉。
而这个近乎于人类的人工智能，正用着人类能理解的语言表达结构，打算给他讲一个有点吓人的故事。
“地球是活的，它经常会不太高兴，发动一些震动，有大有小。那一年，南极就发生了6.4级地震。但震源极深，对在那里生活工作的人们并没有任何伤害，还不如船体的摇晃严重。
“但脆弱的冰层还是受到影响，在科考队驻扎的营地约两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宽至六米的裂缝。
“科考队一开始可能只是好奇，他们用深度传感器测了裂缝深度，发现光是失效前传回的最大数据就有五百米。
“不知道什么原因，之后科考队员突然暂停了预定的冰川钻探计划，转而对那个突然出现的裂缝进行勘探，结果却非常致命，那导致了整队人失联。”
寂染一愣——这个故事，他曾经在科学杂志看到过。
因为过于灵异，他只看了一眼简介，就匆匆翻过去了。
那时候的他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件像编造似的灵异故事，居然是这一切的起源。
“这支科考队由一所大学的冰川研究者组成，领队是位有丰富探险经验的教授。为了让家长和学校安心，他们每天都会向学校发送电报。可是地震的消息传来后没多久，科考队就突然联系不上了。大学终于察觉了不对劲，于是他们当即联系上了附近其他的科考队，希望对方能够提供帮助。
“然而，等他们找到这队人下落的时候，那些去参与搜救的人员，也在传回消息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同样没了消息，就连到过那处的痕迹也跟着消失了。”
寂染轻轻吸了口气。
“至于那条裂缝，也在震后的第十一天消失——地壳产生了二次位移，就像地球在跟人类开个恶劣的小玩笑。后来又过了几年的时间，有人根据当年裂缝的坐标再去查看卫星影像资料，竟发现那里已经恢复了冰原地貌，再也无法进行探索了。”
寂染皱眉：“好可怕，没有留下线索吗？”
“有一个，也是唯一留下来的有用线索。”女孩说，“那是一具尸体的影像报告。”
“但那照片里遗骸的模样很奇怪，像是遭遇了残酷的施虐，却露出了诡异的笑脸，没人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曾经有人说，他们是在极地里遇到了传说中的大脚怪，死的人被吓得精神失常。然而跟随着搜救人员的失踪，尸体也无处所寻……大多数人，只把这当做编造的鬼故事。”说到这里，女孩微微一顿，“直到2014年7月极地大地陷，也发生在同样的坐标——”
她歪了下头，瞥了寂染一眼：“你应该很熟悉。”
寂染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五根指头却抓紧了手下的扶手。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个可怕瞬间。
他正在表哥的帮助下，学习如何搭建帐篷。周围的亲属们各自交谈、欢笑。妈妈靠在爸爸身上，手里抱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远处天空是丝带一般蓝黄交织的极光，一切都那样美好，谁也想不到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先是听到一道不寒而栗的巨响。
于是，他抬头望去，整个雪白世界开始崩裂、坍塌……
然而在他的世界被白茫茫的冰雪充满之前，女孩的声音突然打断他，她语气冰冷地说：“灾难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寂染皱起眉：“怎么可能，我出事的时候是2014年，灾难日是在八十年以后了。”
“八十年，能有多长？”对于有永久生命的无机生命来说，好像理解不了八十年几乎能代表一个普通人类的一生。
寂染沉默了。
这时候，女孩忽然不明缘由地笑了一下：“说起时间，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寂染：“什么？”
“很简单。”女孩伸手把手掌虚虚贴在幕墙上，“做个选择，你是想跟我继续聊下去，得到你一直想要找到的真相，还是先去找星岑。”
寂染：“……”
他皱起眉，用一种被冒犯的语气，有点生气道：“星岑。”
这根本不需要选择！
女孩这才微笑着，提醒道：“十分钟要到了。”
寂染一脸茫然。
“就像你说的，八十年对于你来说很长，要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你，恐怕还有花一点时间。”女孩伸出手指，状若点了点玻璃，“但你现在必须要下去接星岑了，不然他会哭，你们好像只约定了十分钟。”
寂染神情一凛，赶紧操纵轮椅来到落地窗前。
就看到底下小小的一团黑影正试图离开地上的圈，可小东西又有些害怕，刚沾到圈，就飞快地缩回脚，最后只能踮着脚在圆圈边缘徘徊，像只小乌龟一样，用力朝前伸着脑袋。
“他没有遗传博士的智商。”观察了一阵后，女孩做出了结论。
寂染已经来到扶梯边，闻言顿住。他握住操纵杆的手松了又紧，片刻后，他扭回头，认真说：“其实他很聪明，你知道填格子游戏吗？”
女孩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指在幕墙上速度飞快地画起了格子。
她的速度，比星岑还要快，几乎只能看到模糊的白色发光线条在眼前晃动。眨眼的功夫，面前一整片玻璃，被霓虹灯一样的色彩照出密密麻麻的格子。
女孩手指停在右上第二排的一角，点了点：“他填错了一个格子，虎鲸不是鱼，是哺乳动物。”
寂染一噎，默然回头——星岑不是笨，只是没有系统地读过书，如果让老师教他，说不定是个小天才——他现在都会加法了——再说了，虎鲸不是鱼这点，有小孩能分得清吗？
尽管内心有些不服气，但寂染还是迅速操纵轮椅飞快上了扶梯。
如果在答应的时间内，他还没下去，臭小孩肯定又要大声喊他“骗人精”了。
寂染[白眼]：我可以说他不好，但你不行。
[让我康康]太久没写小说了，手感还是不太好，有几处不满意，反反复复改了好多遍，还是差强人意，等以后回来修吧[求你了]～
对读者宝宝们说声抱歉哟～[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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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找妈妈的路上（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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