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什么声音？
她努力想睁开眼。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带着铁锈、消毒水和组织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原来是血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跪倒在地上，腰被撕裂一个巨大的口子，剧烈的疼痛让她嘴唇翕动着，模糊的意识慢慢回拢。但她把一只手撑在墙上，努力护住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阿姨……哇哇……”
“嘘……”女人努力发出声音，她用尽力气，紧紧箍住孩子，满身的血把孩子苍白的脸染得通红，让她小小的身体，隐藏在腹部之下、双膝之间。
带水的咀嚼声就响彻在耳畔，女人努力朝后转动眼球，发现怪物正在啃食自己的脚。
难以忍受的剧痛，犹如潮水，一**冲击着女人麻木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冰冷的、尖锐的利齿，在嘎吱嘎吱啃食她的骨头，不断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嗤啦”声，把腿上的皮和肉一条条撕扯下来。
但她连一声闷哼也发不出来，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漏气一样的声音。
血越流越多，她快没力气了，但她还是使劲支撑着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孩子藏得更深一些。
孩子……会被发现的。
该怎么办。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被血污和泪水模糊，能看到头顶，几双孩子恐惧的眼睛，她冲孩子们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唇间，发出轻轻的气音：“嘘……”
呜呜……阿姨……
“嘘……”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怪物不停吮吸，满足的咀嚼声。
大腿被猛地拽了一下，怪物湿漉漉的獠牙刺进肉里，女人闷哼一声，她被倒立提了起来，意识更加模糊了，在她身下压着的孩子，惊恐地张大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
“叮……”
微弱的一声响，是电梯！
怪物倏地一顿，随后猛地丢下奄奄一息的女人，朝外跑去。
女人努力撑起自己，把怀里的孩子拉出来，躲在通风口的孩子们立刻伸出小小的手，她咬着牙，努力把孩子举高。
突然，男人的咆哮声在一墙之隔的走廊响起：“滚开！畜牲，别碰他！”
女人浑身一震，是星岑爸爸，那星岑……
手中一轻，孩子被接进通风管道里，孩子们哭喊声从上面传来：“阿姨，阿姨，快上来！”
女人摇头，她倒在地上，下半身被啃得残缺不全，于是她只能用两只手臂，拼了命在地上爬行。
湿滑的血液意外加快了她的动作。
“星岑，阿源……”
枪声不断响起，怪物的嘶吼让女人咬紧牙根，她想大喊，可血不断溢出来哽住喉咙。
她能听到一墙之外，丈夫在和怪物搏斗，她还能听到护士长带血的嘶吼声。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努力叫喊着，能发出的却只有气音。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想最后再看一眼他们，哪怕是一眼……
就在她努力爬到门边，用力撑起自己身体，然后她透过门上的那扇窗户，看到了——
一闪而过的影子。
“星……”
女人猛然抿紧嘴，不能喊，不能让他们停下来，她眼睛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她分不清那是血还是眼泪。
推车滚落在血泊中艰难碾压过。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道身影。
星岑，星岑，星岑！我的宝贝！
“妈妈……”
幻听吗？
女人不可置信地撑住了身体，她努力睁大眼，逐渐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看到走廊的尽头，丈夫拼死阻挡怪物的背影后面，星岑缓缓举起小手，眼睛却仍旧无法睁开，只是像做噩梦一样，不断皱起脸，在混乱和颠簸中，无意识地、依赖地呼唤着“妈妈”……
“啊，星岑，星岑……我的宝贝，星岑……”泪水混合着鲜血，汹涌地从眼眶里落出来。
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心里拼命大喊着，却捂住嘴。
她能清晰地听到墙外丈夫的怒吼、怪物的嚎叫，推车在血泊中艰难滚动……她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丈夫染血、坚毅的侧脸，直至他推着星岑冲向安全屋决绝的背影。
“快……快带他进去……阿源，守护他……救救他……”她心中疯狂祈祷。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撞开了。祸不单行，一只怪物从楼下爬了上来，它听到了动静，立刻要冲父子俩的地方狂奔过去——
“不要！”
这一瞬间，女人像是爆发了无穷的力量，她猛地推开门，整个人扑出去。那一刹那，她听到丈夫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只是嗓音破了风似地大喊：“别管我，救星岑！”
新来的怪物被她吸引了，有现成的食物，就没必要去抢新的。
它低下头，一口咬住女人的肩膀，拖着她进入了被血染红的娱乐室。
她仰面倒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粘腻的血泊，睁开眼，看到通风口里孩子们惊恐的目光。他们抱做一团，嘴里哭喊着用口型喊着妈妈。
与此同时，她听到墙外的丈夫大喊，星岑安全了。
她扬起嘴角。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看着惊骇万分的孩子们，发出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气音，温柔如同睡前耳语：“别怕，宝贝们，闭上眼睛，不要看……妈妈……在呢，一直都在呢……”
“咔嚓！”
利齿穿透了腰椎，剧烈的，撕裂灵魂一般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黑暗紧随而来，她的听觉模糊了。
但她还是听见了丈夫的歌声——那是她们相遇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军队里，不顾长官责骂，战友嘲笑，努力冲她扯着嗓子求爱的歌。
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他温柔地向她立下的誓言。
是他们有了爱情结晶后，在孩子面前倾诉的漫长爱意……
“阿源……”
“阿源……”
她最后动了动手指，温热的血液，正汩汩流出，浸透了身下冰冷的地板。
眼泪从眼角滑落，混合在血液里。
黑暗彻底降临。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
只有一丝微弱的、无法言说的慰籍：孩子们……得救了……星岑……得救了……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声稚嫩的呼唤，遥远得如同来自天堂——
“妈妈！”
“咔嚓——”怪物咬掉了她的头。
“啊！”
克莱拉猛然“睁开眼”。
奇怪的视野。
没有眼睑，没有瞳孔，没有光线明暗的转换。
或者应该称之为感知。
意识，像沉入满是寒冰的溺水者，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猛地拽住，拖入一道看不到底的漩涡。
死亡，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血肉的触感，甚至心跳和呼吸，也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浩瀚，又无穷无尽的存在……
她在那边浩瀚的存在里，沉沉浮浮许久，终于可以“看”到了。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看”。
无数个传感器、光学探头……在瞬间将海量的信息灌进了她的意识里。
难以置信的，宏伟的，极致的巨大场景。
她正置身于一个无法估量其边界，浩瀚到难以想象的巨大金属物体里。
而她的视角不是固定在某个点，而是高高在上，又像是无处不在，能看到这个地方的每个角度，每个细微之处，就像全知全能的神——
她向下俯瞰。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无限光点，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巨型集成电路板般层层叠叠复杂的结构。蓝紫色的能量光流在里面噼里啪啦流淌穿梭，像是一片光海，一直散发着低沉的嗡鸣声。
向上仰望，是高远得令人窒息的穹顶。
摩天大楼一般巨大的合金柱耸入天际，交织着难以计数、巨蟒般粗壮，闪烁着闪电一样的电流的能量管。
而更令她不寒而栗的是，环绕着她，一层层垒起，犹如山峦一般，用数不清的大脑堆砌而成的巨型围墙。
无数大脑被保存在巨大透明的、充满淡蓝色维生液的圆柱形培养槽内。
它们沉沉浮浮，被闪烁着光的细线，连接在巨大的机器上，而机器的最下方，能量海的中央，密密麻麻地连接着、悬挂着、伫立着各式形态的机器人。
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像钢铁森林中的金属蜂群，各有分工和职能，只是现在还不能动，它们似乎还没有被唤醒——造物者还有顾虑，能看到许多小人在走来走去。
克莱拉在这片浩瀚的存在里漂浮，每天能听到无数嘈杂的声响，机器的嗡鸣，亡者的低语。
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她全知全能，无所不在，像神一般。又像一个微弱的分子，感到无尽的孤独与渺小，一滴水流入了浩瀚的大海。
没过多久，她的意识增强了，她可以瞬间调取海量的信息，能感知到每一个大脑发出的电波，能监控每一只机器人的状态……
她就这样一片空白地感知着。
直到——
巨大的震动，天崩地裂一般，碎石砸下来，小人们消失，培养液的电光闪烁，所有机器砰砰砰发生爆炸，她“听见”大脑慌乱地“乱叫”，嘈杂的声音令她头疼——
“妈妈……”
她的意识猛然震动。
宏伟的一切刹那间成为模糊的背景。
“星岑！”
她努力呐喊，无数光束瞬间噼啪作响，数据流迅速地奔涌、重组，一个冰冷而坚定的指令，顺着无形的网络，像巨网展开，所有灰白的大脑开始活跃起来……
然后——
机器人们苏醒了。
庞大的机器在深渊的地缝里轰鸣作响，无数机器人涌了出来。
冰冷的数据海洋的深处，一个名为“母亲”的程序，埋下了一个名为“星岑”的核心，然后……不顾一切地……启动了。
那是人类基地被攻破的一天，巨大的炮弹从海上袭来，海岛从环岛中间陷落，却没有被炸毁，反而成为了地球上最可怕的深渊。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机器人们没日没夜辛苦劳作，收集食物和水，修复坏掉的设备，维护机器的运转。
它们和怪物们相处的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大地震动，从无人踏足的医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他茫然地走在废墟中，不停喊着：“妈妈，妈妈……”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想要伸出手，可手指却穿过了孩子的身体……
“星岑……”
“谁能来抱抱他……”
于是，几只小小的机器人瞒着伤心的“母亲”，来到了寂染的安全屋外，它们知道里面藏着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人类。
它们一个垒一个，爬到了门锁上，和安全屋的门锁AI打着商量，不知道在那纠缠了多久。
最后，它们似乎完成了交易，嘿咻嘿咻扛了一个巨大的电池。当连接的瞬间，一股巨大的电流流淌进特殊构造的屋子——地板、墙壁、天花板，到处闪烁着，金色、蓝色、红色的电光，它们交织成巨大色彩绚丽的电网。随后，又猛然收拢成小小的一点，顺着线奔向那个悬浮在空中的银色蛋舱。
刹那间，里面迸发出惊人的脉冲，轰地一下，聚集成一道强光，猛然射入空中，照亮了整个深渊。
寂染模糊中睁开眼，风呜呜地从眼前刮过，他的头发乱飞，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他像是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然而再醒过来，不过是过去了短短的一瞬。
寂染闭上眼，又猛然睁开，像是许下承诺，又像是真心实意的想法。
他用手臂撑起上半身，然后，缓缓地，稳稳地，坐了起来。
星岑睁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好奇地看着电流在寂染身上跳来跳去，最后全窜进他的背上，消失在颈后。
他忍不住“呀”了一声，想去抓那东西。
突然，寂染张开了手臂，星岑怔了怔，就看到哥哥俯下身，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星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哥哥？”
然后他听到哥哥用一种格外悲伤的语调，却十分温柔地说道：
“我一定会保护他，一定会。”
星岑一愣，搂紧了哥哥的腰。
[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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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找妈妈的路上（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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