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节课是体育课,教室里人已走了大半,祁云打算去操场散散心。
原主的身体状况是没法运动的,家里事先有交代,每节体育课只能呆在教室里。但他现在实在闷得慌,尤其一想到顾时瑾就神经紧绷,所以决定出去透透气。
操场上很热闹,加之天气风和日丽,祁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班上的男生正聚集在篮球场上打球。李言远远见到他,不可思议地眯了眯眼,冲他喊道:“云哥,你怎么出来了?”
“随便逛逛。”祁云道。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篮球场上的人纷纷赶去操场列队。
祁云跟着人流走到他们班的方阵位置,原本想呆在队末,却因为身高不够格,被迫挤到了前面。
顾时瑾站在队首,他换了身运动服,额头绑着一条发带将碎发束上去,显得五官轮廓更加优越。
祁云听到周围女孩兴奋的窃窃私语,内心翻了个白眼,天天一张死气沉沉的冰山脸,有什么好帅的。
“今天老师不在,大家整好队跟我跑操两圈,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队伍慢慢动了起来。
祁云勉强跟着跑了一段,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便趁着无人察觉时溜到跑道边上,找了一处阴凉的草坡坐下。
这里视野很好,将整个操场尽收眼底。祁云盘腿坐着,盯着班级队伍在跑道上移动。
顾时瑾在队伍最前面领跑,他腰高腿长、样貌俊美,属于人海中十分惹眼的类型,阳光下肆意奔跑的样子很有少年气。
谁能想这样一个俊朗少年,内心却是如此阴暗险恶,而且除了祁云,所有人都被他光鲜亮丽的外表蒙蔽。
祁云又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尽管阳光沐身,依然感觉寒意沁骨。
不知道顾时瑾还会选择什么机会下手,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谨慎,确保自己顺利活下来。
精神紧绷往往伴随着深刻的倦意,很快祁云就被晒得昏昏欲睡,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于是他在草坡上躺了下来,仰面朝天,视线落在头顶那片绿葱葱的杨树,掩藏在绿叶中的淡黄色花穗随风轻轻摇曳。
这花穗......
祁云忽然发觉不对劲,想起妈妈前几日的叮嘱,他好像对杨花过敏来着。
难怪呼吸越来越困难,原来是靠近过敏原的缘故。
祁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用衣领捂住口鼻,快速离开了草坡。
回去路上,他远远看着被阳光环绕的教学楼,仿佛是一座巨大的温室,而自己就像经不得一点风雨的脆弱的花。
在乱世里拥有这副身体,也是够可悲的。
祁云又花了好久才爬到六楼,因为受到花粉刺激加上劳累的缘故,呼吸道开始火辣辣的疼,喘一口气都十分费力。
或许歇会儿就好了。
祁云扶着墙慢慢挪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发现课桌上多了一个包裹。
包裹外层是粗糙的碎花布,装得鼓鼓囊囊,用手指一戳便传出沙沙的声响。
奇怪,谁放在这儿的?
祁云有些好奇,伸手抽掉了包裹上的捆绳。碎花布掀开的刹那,浓郁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没防备得呛了一口,脸色骤变。
包裹里居然是整整一大捆杨花花穗。
祁云对杨花严重过敏,会引发急性哮喘病,这种近距离高浓度的花粉冲击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但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迟,逼仄的窒息感袭来迅速侵占大脑,他开始止不住剧烈地喘息,四肢发软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头一回经历哮喘发作,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像被人掐着脖子阻塞气息,身体里的空气迅速流失,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皱缩起来,被巨大的窒息感压迫得格外灼痛。
意识混乱间,祁云想起身上还有一支气雾剂,慌乱地去摸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
怎么会......
他的心猛然坠入冰窖,巨大的无助和绝望漫至全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墙上的走针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伴随着缺氧的加重,祁云渐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用尽最后一丝神志看向窗外,希望有人在这时经过,恰好看见濒死的他。
于是,他看见了顾时瑾的脸。
虽被光影模糊了轮廓,却依然能辨认出那副凌厉的五官,以及眸底的凉薄和漫不经心。
顾时瑾在笑。
像低头审判溺水者逐渐咽气的死神,欣赏临死前无助的挣扎,又高高在上、衣不沾尘,只冷漠观望他深陷炼狱。
*
“祁云,那是谁?”
“他呀。”祁云瞥了眼跑到远处捡球的男孩,“我家佣人的孩子。”
“他怎么整天跟着你,还这样听你的话?”小伙伴羡慕道。
“那当然。”祁云有些得意,“他每天吃住在我家,自然什么都要听我的,否则我会把他的疯子妈妈赶出去。”
“哇,祁云,你好厉害。”
祁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兴致盎然地朝男孩喊了一声:“小狗,过来!”
他平时不唤顾时瑾的名字,喜欢“小狗小狗”地叫他,人多的时候也不避讳。
男孩将球抱在怀里,很快地跑过来。
顾时瑾那时十一岁,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个头比祁云还小,皮肤白白的又很瘦弱,看上去真像一只小狗。
“你到外面给我们买棒棒糖去。”祁云命令道,又转头问旁边的小伙伴,“你们喜欢吃什么味?”
“巧克力味!”“香草的!”“我要草莓味!”……
等大家悉数报完,祁云拿过顾时瑾手里的球:“去,买不齐不准回来。”
顾时瑾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要集齐这么多味道的棒棒糖,需要跑好几家小卖部,这分明是在刁难他。但顾时瑾不在意,只要能离开祁云片刻,即使跑到荒郊野岭他都愿意,总比待在这里被欺负和使唤强。
时间逐渐流逝,直至天色暗沉下来,顾时瑾终于买齐了所有味道,开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顾时瑾远远看着祁家的宅子,在阴沉天幕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但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座漂亮的监狱,静静等待囚徒夜归的灵魂。而祁云,是这座监狱里最可怕的刑具,每次都将他从身到心碾轧得遍体鳞伤。
如果没有祁云就好了。
想到这,顾时瑾微微一怔。
他平时有自残的习惯,无聊的时候爱用小刀在身上划拉几下,后来发展为找一些野鸟野老鼠来活剖,以满足内心隐秘阴暗的**,但杀人的想法还是头一次。
仿佛撬动了某种意识开关,顾时瑾的脑子里再也挥之不去这种想法,情绪也随之变得愉快。
他在路边坐下,剥了一颗糖放在嘴里,冷静地思考起来。
祁云虽然比他高,但体弱多病,挣扎起来估计还没有老鼠厉害。况且,一个离不开药的病秧子,出点意外也是情理之中。
顾时瑾想好了,便提着塑料袋站起来。但他没往祁家的宅子走,而是拐进附近一道小巷里,摘了几束杨花。
他曾偶然听到祁云妈妈和医生的对话,说祁云对杨花严重过敏,会引发致命的急性哮喘症。
就这样,顾时瑾带着花和糖果回到了祁家。
门打开时,一阵馨香的暖气涌出,扑到他单薄冰冷的身体上,很快结成一层水雾。
祁云裹着厚实的毛衣,睡意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你干什么去了?”
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让顾时瑾去买糖的事。
顾时瑾将塑料袋举到他面前,另一只手还别在身后,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祁云有些愣住,顾时瑾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微笑。
难道是偷偷尝了什么甜头?
很快,他注意到顾时瑾背在身后的手:“藏了什么?给我看看。”
顾时瑾却没说话,也没像往常一样乖巧地拿出来给他看,而是目不转睛看着他。
“拿出来!”祁云不耐烦了,伸手去扯顾时瑾的胳膊,后者踉跄一下,手上的花束落在他的怀里。
祁云当场变了脸色,将花扔到一边。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开始感到巨大的窒息,呼吸道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越发难以喘息。
“顾……顾时.......”祁云跌在地上,浑身痛苦地蜷缩起来,颤巍巍朝顾时瑾伸出手,“救我......”
那时祁云还没有随身携带气雾剂的习惯,顾时瑾就是他的口袋。
顾时瑾抚摸口袋里气雾剂的轮廓,居高临下看着祁云涨红的面孔,微微愣住。
他不是第一次见祁云犯哮喘,但这次看上去比以往严重许多,祁云的眼尾被湿气浸透,嘴唇一张一阖,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整个人像一只皱缩的棉花娃娃。
这副精致漂亮的眉眼一旦褪去凌人盛气,被低声下气的祈求取代,竟莫名变得惹人怜爱。
顾时瑾犹豫了一会儿,大脑陷入不可控的混乱,总的来说就是残酷和怜悯两种人格反复拉扯,最终后者占据上风。
于是,在一种不清醒的状态下,顾时瑾弯下身抱住了祁云,将气雾剂放在他的鼻子下面。
十几分钟后,祁云恢复了神志,挣扎着从顾时瑾怀里爬起来,一把抓住旁边桌上的白瓷花瓶。
顾时瑾还未反应,花瓶凌空丢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脑袋上。
“顾时瑾你这个坏蛋,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祁云的脸又变成暴怒、扭曲的表情,伴随着盛气凌人的羞辱和谩骂,仿佛刚才那个在他怀里瑟缩颤抖的不是同一个人。
顾时瑾抹去脸侧留下来的血,抬起黑沉的眼眸,甚至没有太多惊讶。
闻声赶来的大人们簇拥在祁云身边,将他抱在怀里安慰。
无人发现顾时瑾受了伤,他透过人群看向祁云委屈的泪眼,不知怎得,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满是嘲弄。
......
顾时瑾回过神,再次看向倒在教室里的祁云。
慌乱无措、楚楚可怜的眼神,同十一岁的祁云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他的内心再也无法掀起波澜,大约是杀过人后,内心最后一点温度也荡然无存。
相反,他感到隐隐的兴奋和期待,期待将祁云送上原本该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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