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院中黑得像是被倾倒的沥青覆盖，远远可见几盏移动的灯火，是巡逻的小吏。
宋瑛沿着花丛石壁，一点一点的往光源处摸去。
在游戏里，她进过不少次牢，大理寺乃至整个京城的结构分布她是一清二楚，几息的功夫，她便可闯遍整座大理寺，但那是在可以使用轻功的情况下。
她抬头望了望檐角，不知道这里可不可以。
双膝微微弯曲，宋瑛尝试着轻轻一蹦，没想到还真就悄无声息地上了屋顶，还来不及高兴，没踩稳檐上的瓦片，重重地向下跌去。
坠入花丛，窣窣声在空寂的院中回响，院外便是正在巡逻的小吏。
宋瑛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半晌过去了，小吏却只在院口徘徊，脚步声远远近近，却一直未近到眼前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宋瑛想起牢里的张三李四，难不成小吏跟他们一样，也看不见她？
她思考片刻，咬了咬牙，大不了就是再回监狱，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正巧跟院口的小吏对上眼。
可小吏却跟没看到似的，只是随意瞟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当真看不到她！
宋瑛大了胆子，冲上前还在其他巡夜小吏眼前转了几圈，确认这些人是真的瞧不见她才放下心来。
走出大理寺大门，瞧着黑暗的街道，她心里有些犯怂。
黑压压的，连个点灯的都没有。
几步跳上房顶，想寻一处歇脚，好整理整理思绪，却见方圆五里，点灯的寥寥无几。
左右瞧了半天，最终锁定了几条街外的一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主要是这家够大，想来是富贵人家，也许还能蹭点吃的。
反正除了前不久那个红色的长辣椒，其他小NPC估计是看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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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邈的笔尖悬在案卷上方，滴落的墨汁将宣纸洇透，晕染成一片斑驳墨色。
命主簿重新默写下的几桩妓子案还放在身侧，但因年代久远，多少丢了些细节。
窗外的促织声有些密集，崔邈像是捕捉到了些许思绪，提笔去蘸墨，却将笔头落到了茶汤里，这才惊觉已是亥时过半，适才的那么一点苗头也被惊散了。
草草收笔，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唤阿良来侍奉梳洗，却听正屋东侧传来细碎声响，像是院中貔奴踩过檐上碎瓦。
正屋东侧便是卧房，与西厢书房不过一墙之隔，并未点灯，房门也尽数关上了，又无人通报，此刻不该有人才是。
玄色锦靴无声碾过青砖，崔邈捏紧了手中短刃，黑暗中隐隐约约可见窗边的身影，他手腕微动，“谁！”短刃应声插上窗棂。
刀刃没入木纹三寸，将宋瑛的衣袍死死钉在了窗棂上。
刀柄仍在颤动，月光在刀刃上凝成一道银线，刺进宋瑛惊恐的眼神里。
雕窗此刻大开，宋瑛半个身子还悬在窗外，踩在窗下踏板的左脚这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怎么能这么倒霉？方圆五里这么几户点灯的，她却好死不死撞上这红辣椒。
“你...您好？”她举起手，试图蒙混过关，却忘了自己怀中还拥着盘从厨房偷来的枣泥糕，连忙放下手去护着那瓷盘，袖中忽地滑出个油纸包，砸落在地，几粒缀着桂花的糕点咕噜噜朝前滚了两圈，正正停在崔邈脚边。
崔邈眯了眯眼，倒是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从侍卫重重的大理寺逃出来的。
“你可知，私入他人宅邸者，杖六十。”说着，三两步走至宋瑛身前，凑近了道：“有所图谋者，罪加一等。”
早在崔邈抬脚那一刻，宋瑛就想逃了，可偏偏短刀钉的位置极其巧妙，只是轻轻移动，就能感受到这身破烂衣服要散架了。
见崔邈一步步向前，逼至眼前，看着他得意翘起的嘴角，突然恶向胆边生。
“怎样！”
大概率是个梦，应该死不了，莽一把再说。
“倒是好胆识。”崔邈挑了挑眉毛，朝后罩房喊了句阿良。
没一会儿，火光照亮了整个正院，宋瑛自知这回是逃不成了，奄奄地坐在窗台，有些丧气。
又要“刷新”回牢房了吗？
崔邈却是没有再将她送回大理寺的念头，对着宋瑛抬了抬下巴：“捆起来。”
叫了那么多帮手，结果就只是将她捆到屋里？什么B王？
宋瑛被压在榻前，看着崔邈的眼神多少带上了点鄙夷。
“姓甚名谁？居于何处？年几何矣？”崔邈坐在榻上，微微俯身，声音有些低沉。
宋瑛却是头也不抬，干脆地坐在了脚上，“干你屁事。”
“大胆！”阿良突然怒斥一声，倒是把宋瑛吓了一跳。
“阿良，取马鞭来。”崔邈却是没恼，笑眯眯问道：“这也不怕？”
怕？有什么好怕的？满是BUG的游戏世界而已，跟做梦差不多。
“要杀要剐赶紧。”宋瑛暗暗白了一眼，早点打完她也能早点醒来去跟电脑客服掰扯。
崔邈本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却莫名硬气起来。
可马鞭才轻轻在她小腿抽上试探性的一下，宋瑛就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什么梦啊！这么痛还不醒！？
“等等等等！我们有事好商量啊！”宋瑛抬起头，扬起的笑里带着一丝讨好，“我叫宋瑛，今年都二十好几了，我...”
“二十好几？我瞧着可不像。”崔邈轻嗤一声，“看你身形，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还不说实话？”说着，作势又要挥下马鞭。
“对对对对，我记错了！我记错了！我今年十七！”
现实中宋瑛确实不是十七，但按眼下情况来看，她或许是真的穿进了游戏世界，成了那个十七八岁的主角。
“大人...大人，我就个有点功夫的流民，无家可归才摸到这儿的，大人你绕我一命吧！”
宋瑛一边哭喊，一边手脚并用的朝前爬，“草民身无分文，已经好几日没吃过东西没睡过觉了大人啊！”
阿良想上前拖回她，却被崔邈制止，任由她抱上大腿，“身无分文？没吃过东西？”
他踢了踢宋瑛腰间装满铜钱的小篓，铜钱碰撞叮叮作响，宋瑛的哭喊声也戛然而止。
“额，嗐，你看这事儿闹得。”宋瑛无意义的抚平崔邈那被她抱皱的衣角，还想狡辩但一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句话来。
她从小篓里一把一把地掏出铜钱，堆积到崔邈脚下，“大人！大人！给您。”
这些铜钱本就是在游戏里得到的，连着这个小篓都是从别人哪儿‘拿’的，宋瑛往外散得是一点也不心疼。
“嗯？狡辩不成，改贿赂了？”崔邈伸手取了个瞧，确实是真铜钱。
“哪儿哪能啊！”宋瑛看他取了钱，觉得抱大腿有望，心中大喜，捧了串到他身前，“孝敬...是孝敬。”
铜钱有些破旧，像是在米面里滚过，沾了些白色印记。
崔邈瞳孔一缩，扯过了小篓，“哪儿来的！？”
“啊？啊？”她要怎么说，总不能真跟他说，这是在游戏里从妓馆偷的吧？
“说了，此前偷窃与私闯民宅之事，我便不再追究。”崔邈看出了她的犹豫。
宋瑛看他神情严肃，也坐直了，“事情是这样的，这是我从汴河边妓馆那偷拿的...”
这本是游戏里的一个支线任务，汴河边上有家廉价的妓馆，里面的龟公整日整日地在与一个男人吵架，男人说他草菅人命尽赚些脏钱，迟早有一天遭报应暴毙而亡，龟公便喊了人打他，回回都下死手。
这妓馆里多是些穷苦人，幼时被家中卖了才沦落到这步，加上龟公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常打骂她们还克扣工钱，宋瑛是看不过，这才稍微教训了下那龟公，还偷了他的银钱。
“教训？如何教训？”崔邈皱了皱眉。
宋瑛对着空气打了两拳，“就这样，套头把他揍了一顿。”
“什么时候？在哪儿揍的？”
啊？这重要吗？
“三四天前，就在朱雀大桥那个桥洞下面。”
崔邈垂眼瞧她，神色清明，倒不像是在说谎。
“你还放火烧了大理寺？”
“不不不！”宋瑛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怎么敢！”
“那你去大理寺作何？”
宋瑛低了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就是...那被龟公打的男人托我帮他个忙。”
男人说他妹妹是被龟公拐了，后来还这妓馆中被折磨致死，但官府不管，他便打算自己来查，这才托她偷元和三年有关女妓的案卷。
“呵，你倒是热心。”任谁听，崔邈这句话都带着冷嘲热讽的意味。
“但我绝对没有纵火！”
崔邈闭了眼，食指击着桌面，“先关到西厢。”
“诶诶！”
侍卫几乎是连拖带扛的把宋瑛送到了西厢房，两扇精美的雕花门被猛地一把关上，像是扇了她两巴掌。
用力推了推，见门已经被锁上了，“什么人呐，官威那么大！”她暗骂两声。
身后是漆黑的厢房，宋瑛甚至还可以闻到空气中充斥着的灰尘味，应该是很久没住人了。
那她晚上睡哪儿？那个连张褥子都没有的床板吗？过去游戏可以下线，这会儿可没法下线了啊！
宋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又瞧了瞧那床板。
算了，随便睡睡吧。
摸黑刚躺下没一刻钟，肚子就传来一阵不识趣的响动，算起来，游戏里一天下来，她也才吃了那么点桂花糕。
有够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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